張原送三兄張萼出門,返回到院,見穆真真快步過來向他福了一福:“爺,小婢回去了。” 張原道:“都已經午時了,就在這裡用了飯再回去吧。”
“不了。”穆真真將放在天井邊的那個竹簍負在背上,向張原嫣然一笑:“謝謝爺。”又轉向張母呂氏微一屈膝,脆聲道:“太太,婢子走了。”輕快地出了門。
張母呂氏道:“我也留了呢,說爹爹還要等回去做飯,是個孝順孩子啊——原兒上次說真真的祖輩是從哪裡來的?”
張原道:“說是從蔥嶺、金山那一帶遷來的葛邏祿人,離我們這裡有幾萬裡遠,葛邏祿人是白種人,藍眼睛白皮,頭髮有褐、黃、栗——”
小丫頭兔亭聽得張大了,眼睛睜得滾圓。
伊亭道:“那豈不是與夜叉鬼一般了,真真沒那麼醜吧。”
張原笑道:“那些進中原的葛邏祿人到真真這一輩也不知有多代了,真真的模樣與我們也差不多。”
張母呂氏道:“真真皮白,好似敷了一般,這每日風裡來雨裡去的,也不見曬黑。”問:“張萼給你看了些什麼,那樣大笑?”
張原道:“三兄大笑是因為說起了姚秀才的事,說姚秀才一旦把生員巾輸給我,就會人人唾棄。”
張母呂氏道:“那姚秀才名聲不好聽,早些年魯雲谷先生的叔母——”覺得兒子還小,不宜知道這些,張母呂氏改口道:“我兒與那姚秀才打賭,可得提防他一些。”
張原心道:“原來母親知道魯雲谷叔母的事啊。”口裡道:“兒子不是在刻苦讀書嗎,就是要贏那姚秀才。”
張母呂氏讀書不多,也不清楚製藝八之難,可兒子張原每日這麼苦讀卻是看在眼裡的,天道酬勤嘛,相信兒子能贏,慈道:“我兒讀書也莫要太辛苦,記得要養眼。”
……
聽書、問難、練字,一天過去了。
又聽書、又問難、又練字,又一天過去了,閉門苦讀的時日既漫長又倏忽如逝。
中秋節前一天傍晚,張萼過來對張原道:“姚訟就已經開始逐一登門拜訪那些生員了,本縣生員分布甚廣,東南西北的遠的有上百裡,姚訟先從離城遠的生員拜訪起,雇來的轎夫草鞋都跑爛了幾雙,據姚家的仆傭說,姚訟這些日子在家裡常發脾氣,想來就是被介子你給氣的,害得他姚訟這些日子無暇幫人訴訟漁利了,損失極多啊,哈哈,姚訟已經開始倒霉了。”
張原微笑道:“姚訟不了要壁,五十四位諸生也不可能都會被他那麼點小恩小惠收買。”
張萼笑道:“正是,姚訟慳吝,隻知不擇手段斂財,要他把錢送給別人真好比割他的,不過他只需真正籠絡住五十四人中的十九人就足夠了,或許會肯出點本——介子,咱們的妙計何時開始施展?”
張原道:“不急,咱們謀定而後,讓姚訟四多送點禮,讓他痛去。”
張萼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張原道:“三兄回去見到范先生他們說一聲,明日不用來讀書了,明日過節,放假一天,先前我忘了對范先生說了。”
張萼“嗤”的一笑:“你也真是會磨人,范珍那幾位讀書讀書嗓子都讀啞了,什麼放假一天,是兩天,後天你要隨我去會稽,忘了?”
……
到了中秋節這一天,張母呂氏安排翠姑、伊亭幾個上街購置月餅、西瓜、素肴、果品、豆……喜氣洋洋、忙忙碌碌準備過節。
張原除了讀書練字外也無所事事,八月秋淨,午後時悠長,張原獨自在書房裡練大字,這真卿麻姑碑前前後後臨摹了百余遍,現在寫出來形似是有了,懸腕揮毫,筆力也練出來了,但要神似還得繼續苦練,王獻字練字用掉了十八缸水、懷素練廢的筆堆了小山,他張介子若一年半載就了書法家那也太藐視古人了——
他練了小半個時辰大字,還待再寫幾行小楷,忽然提筆側耳靜聽,整個宅院悄然無聲,好象就剩他一個人了。
張原擱下筆,走到廊簷下,了兩聲“兔亭”,沒人答應,往日不需要第二聲的,那扎著兔耳朵丫髻的小丫頭就會飛快地從某蹦出來,看來是跟著翠姑、伊亭們上街去了,正待回房自己拿筆去清洗,卻聽得腳步聲輕快而來,穆真真兩手捧著一大盆玉簪花進來了——
“爺,有什麼吩咐?”
穆真真將那盆玉簪花放在天井邊,直起來問。
張原道:“沒什麼事。”進房拿了筆洗和筆出來往後院走去。
穆真真跟在張原後面,說道:“爺洗筆嗎,讓小婢來吧。”
張原道:“我自己洗,也順便到園子裡氣——真真,你今日怎麼來了,不在家裡與你爹爹一起過節?”
穆真真道:“爹爹讓縣上去聽差了,說是去蕭山,今日是回不來的。”
一般民眾除了繳納賦稅外,大約每三年會到一次徭役,諸如解糧京、興修水利、以及本縣的一些雜役等等,也可折銀代役,但墮民不同,縣上隨時可傳喚墮民聽差服役,遇到那惡劣的縣吏會連飯錢都不給,墮民還要自己帶著食去聽差——
張原道:“那你就在這裡過節,也熱鬧。”
穆真真“嗯”了一聲,有些歡喜的樣子。
後園也沒別人,籬笆牆下那一溜茉莉前兩個月開得熱烈,現在都凋零了,靠院門的那兩株一丈多高的桂樹開出了細小黃白的小花,芬芳襲人。
張原用筆洗在一個石槽裡舀水,慢慢洗著筆,他蹲著,穆真真有些不自在,覺得自己太高高在上了,就也蹲了下來,張原側頭衝一笑,臉頓時就紅了,這讓張原想起西張那個被他看一眼就面紅耳赤的婢。
“真真,你練一路武藝給我看看可好?”張原認真地問。
穆真真連連搖頭, 紅著臉不肯練。
張原是真的想見識一下,說道:“那我先練一套給你看看,拋磚引玉。”擱下筆洗,起練了一遍簡化版的太極拳。
穆真真也直起來,待張原練完,說道:“爺這拳打不了人。”
張原笑道:“哪裡打得了人,只有讓人打——我這隻作舒舒筋骨用,讀書寫字累了就練這麼一遍,好了,該你練了。”
穆真真想說“我又沒答應你練了我就要練”,不過似乎不能這麼和爺理論,穆真真挨挨延延,不開手腳。
張原道:“快練吧,園子裡又沒別人。”說這話時張原覺得有點不對勁,象是在引小姑娘。
穆真真道:“婢子的小盤龍沒帶來。”這是想推托。
“小盤龍?”張原問:“就是上回打喇唬的那種雙截嗎,小盤龍?”
穆真真點頭道:“是。”
張原道:“小盤龍下次帶來練給我看,今日先練一路拳腳。”
穆真真為難道:“爺,小婢真的不會拳腳。”
張原道:“咦,你那日在大善寺後山打倒三喇唬不就是拳腳?”
穆真真道:“有人在面前我就知道怎麼打,空著練不會。”
張原“呃”的一聲,也不知這墮民是不是在騙他,哪有這樣的事,這時聽到院那邊母親在說話,伊亭們都回來了,便笑道:“那好,下次我帶你出去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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