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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 第504章

從遼都到大舜,地北天南,偏是一般心同。

就在趙世高坐東閣,目睹眼前萬盞燈火,群臣列坐之時,就在遼都上京,遼帝蕭西佐也正大宴群臣。

就在這一場宴席之上,蕭西佐當眾下旨:敕封睿親王蕭利天為監國太子。

這自然便是指定了皇位的繼承人。

先前因為廢太子作、二王病弱三王暴,蕭西佐后繼無人,遼國從朝臣到百姓,不免惶惶不安如群龍無首。

此刻聽了這道旨意,意外卻又順理章,細想竟是再好不過的法子。

因此暗中齊齊地松了口氣。忙都起,稱頌拜跪。

蕭西佐側,睿親王著吉服,長而立,無喜無慍,淡然凝重。

,今夜遼都的天空,卻是晴無云,寒星漫天,明燦若許。

縱此刻伴駕君前,群臣環繞,將至最人垂涎的權力頂峰,蕭西佐心中所牽掛的,卻仍是那個負重傷一步一步離開眼前的人。

“黼兒……”,蕭西佐雙眸微紅,眼角有些潤,在這喧騰之時,默然許下新年的第一個愿:“只盼你縱然回到大舜,也一樣能縱橫無忌,平安自如。”

詩云:

新月娟娟,夜寒江靜銜山斗。起來搔首,梅影橫窗瘦。

好個霜天,閑卻傳杯手。君知否。啼后。歸興濃于酒。

大舜,皇宮東閣,燈火通明。

鼓樂管弦,歌舞升平,群臣列坐其次,共天子與天下之歡。

趙世賜了酒,群臣拜謝同飲,耳畔聽得竹管樂之聲,綿綿悠悠,趙世一抬手,均都止住。

群臣仰首聆聽,皇帝趙世道:“朕從十三歲上陣殺敵,十八歲登基,雖無驚世偉業,卻也從來知道祖宗曝霜斬荊,以有方寸,九死一生,方得天下。但古人說:其興也焉,其亡也忽焉,便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朕不想當那不孝賢的兒孫,也不能當社稷江山的罪人,故而時時刻刻警醒自惕,不敢有毫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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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均都朝上拱手行禮:“圣上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勤政民,正是一代明君。”

趙世一哂,道:“然而人無完人,朕近來自省,恐怕也有那獨斷不仁的時候。”

群臣皆驚,忙都悚懼起立:“圣上!”

原來這“獨斷不仁”四個字,其實甚重,只有形容暴君昏君才得用。

若是臣子敢如此說天子,便是大不敬之罪,如今皇帝竟自己說出,如何不人驚悚。

當下忙紛紛道:“圣上何出此言,圣上從來任人唯賢,察納雅言,如今更能謙恭自省,本是臣民之福,只是如此貶議自己,卻是大大地使不得。”

也有數位大臣當即附議。

孰料趙世道:“若非朕獨斷之罪,如今怎麼,邊兒只余靜王一個?”

靜王趙穆早也起站立,本正有些出神,驀地聽了這句,忙道:“父皇如何竟這般說,倒是讓兒臣惶恐不安了。”

趙世看了會兒靜王:“你不必如此,朕只是有而發罷了。”

復打量著滿殿臣子,道:“自從太子急逝,黼兒失蹤……想必你們也都聽說外頭那些流言了?大概都聽了不了?”

群臣不知他是何意,竟不敢回答。

趙世看了一圈兒:“夏卿,你說。”

被點了名,夏朗俊只得出列,他是個耿直自好的,沒聽見倒也罷了,偏聽見了些。

如今皇帝親問,雖不好聽,卻也只得說道:“請陛下赦臣死罪。臣方敢說。”

趙世笑道:“今兒是除夕,大好的日子,朕只想聽些實話。你說就是了。”

夏朗俊方道:“臣遵旨。”

周圍臣子們不約而同都盯著他,因也知道夏朗俊的為人,跟他相好的,便暗中一把汗。與他不睦的,則暗暗希他“直言忤逆”,最好怒皇帝。

夏朗俊定了定神,沉聲道:“當初皇太孫殿下趙黼,向來深得陛下護,殿下頗為不羈,行事每每出人意料……”

趙世聽到“不羈,出人意料”之時,驀地便想起趙黼昔日那種種胡鬧,乃至燒圣旨被打一節,竟忍不住面笑容。

夏朗俊道:“雖然臣子們頗有微詞,然而陛下卻一心維護,從不計較。可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好端端地就將殿下下了天牢,只用一個‘擅闖宮’的罪名,臣心里是存疑的。后來又加太子種種事……”

趙世聽說到趙莊,面上笑意收斂,眼中出幾分痛厲之角一,卻是因為牙關咬牽所致。

王治一邊兒聽夏朗俊的話,一邊眼打量皇帝神,見趙世如此,知大不悅,只又不好立刻攔住夏朗俊。

趙世道:“你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說……太子的死,也有疑麼?”

夏朗俊道:“此事臣并未手,陛下也并未昭告天下,故而所有都只是猜測而已,不敢妄說。”

趙世不語。夏朗俊復道:“然而后來,來議和的睿親王蕭利天倉促離京,又傳出原來皇太孫殿下并非太子所出,而是……”

這些流言,幾乎大半個京城的百姓跟臣子都聽說了,但是敢當著趙世的面兒說明的,夏朗俊卻還是第一個。

這種覺,卻像是一個站在籠之前的人,正舉手將那柵欄打開,撲面而來是那咻咻森森地虎嗅。

趙世雙眸沉沉,難分是何真意。只聽夏朗俊道:“他非太子所出,而是昔日英妃娘娘之子,也就是……陛下的……親生骨。”

一句說完,寒風中似有咆哮之聲。

群臣俱都噤若寒蟬,大氣兒亦不敢出。

白樘站在夏史的前方,聽夏朗俊說完這番話,便微微抬頭看向趙世。

卻見皇帝的目在夏朗俊上停了停,卻又緩緩抬起,竟是看向門口

燈火輝映,幽沉夜影中,點點雪花自天際飄旋而下。

下雪了。

趙世著那漫天飛舞的雪,道:“不錯,你聽得是真的,黼兒,的確是英妃所生,是朕的兒子。”

雖然是滿殿的臣子,但此刻卻無半點聲息,靜的幾乎連外頭風吹著雪,旋著落地的聲響都聽得十分清晰。

夏朗俊背后發涼,察覺冷風侵來。

原來方才不知什麼時候,竟出了一汗,此刻被風一吹,便悚然生寒。

夏朗俊口角發:“但是……當初聽聞宮失火,娘娘跟小皇子不是已經被……”

趙世道:“那是因為,英妃知道朕容不得那個孩子活著,所以故意在朕面前演了這一場戲,不惜一死,好讓朕死心,好讓那孩子……得一線生機,活下去。”

耳聞流言是一回事,親聽著皇帝說起這舊日,連夏朗俊也不知說什麼了,只是僵立原

趙世合眸嘆息,不管過去多久,只要一提此事,就覺風火撲面,頭目森森。

趙世道:“當初宮中有個做杜云鶴,是他地將那孩子帶出宮去,給了太子,才有了今日的黼兒。”

每個人桌上的酒都涼了,臣子們呆若木

夏朗俊終于鼓足勇氣,復又問道:“既然是陛下的親生骨,又為何……當初竟容不下他?”

只聽皇帝道:“因為蕭利海是遼人,所以朕不想有個遼人統的皇子。”

夏朗俊張了張口:“然而……”想說什麼,又有點不太敢。

趙世道:“你想說什麼?”

夏朗俊垂頭,想了片刻道:“臣覺著,似是殿下……殿下……”遲疑了會兒,終于深吸一口氣,道:“殿下打小鎮守云州,抗擊遼人,從來戰功卓著,且從北到南,所向披靡,正是我大舜的戰神一般,在陛下說明此事之前,誰都不知道、也萬難去想殿下會跟遼人有關。”

趙世道:“那如今你們已經知道了,天下人已經知道了,又是如何?”

夏朗俊道:“天下人的想法,臣不敢妄言,然而以臣淺見……若因是英妃娘娘所出就否認了殿下所做的一切,未免……有失公道。”

趙世不語,忽地旁邊有人出列道:“夏史這話有些不妥。”原來出言的乃是戶部邵侍郎。

夏朗俊回頭相看,見邵侍郎朝上行禮,說道:“臣覺著,雖然如今跟遼人議和,但有道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況當初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這趙黼又被蕭利天帶走,如今只怕已經歸順了大遼,先前他鎮守云州對抗遼人,如今回歸遼國,將來未必不會相助遼人對付我國!故而當初陛下所做,乃是明智之舉。”

夏朗俊皺皺眉,道:“是誰說殿下歸順大遼了?”

邵侍郎道:“先前坊間有許多傳言。還說遼帝有意讓趙黼繼位,可見畢竟是他們遼人一條心……若說改日帶兵揮師南下,跟我大舜反目相向,也未嘗不會。”

夏朗俊道:“不錯,遼帝看好殿下的流言我也聽聞,但如今呢?若此事是真,如何這會兒毫無消息?”

兩人針鋒相對,群臣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有人贊同邵侍郎,也有人覺著夏史所說有理,各持己見,只不好當殿長篇大論。

趙世在上,默然看到現在,因笑道:“好了,說了這半晌,也沒個著落,酒都涼了。”因命侍又熱酒來。

群臣哪有心喝酒,都只做個樣子而已。

靜王見氣氛如此,便打圓場道:“今兒大節下,極好的日子,父皇還是放開心懷,兒臣這杯酒,祝父皇龍安泰,盛世太平。”說著便跪地奉酒。

王治接了,轉給趙世。趙世點頭道:“如今朕邊兒,只你一個了。你從來便最是懂事,又從來安靜穩妥,可知朕也想你一直如此,置事外,遠離是非。”

靜王垂首聽著:“是,兒臣明白。”

趙世道:“你明白麼?”

靜王怔忪:“父皇……是何意思?”

趙世垂眸看著杯中酒:“你可知道,當初為什麼要封你為攝政王?”

靜王道:“這……”

趙世一笑,看向底下群臣,道:“可有哪位卿明白朕的意思?”

群臣面面廝覷,有人道:“這自然是陛下看出靜王殿下向來仁德賢能,是以才肯重用。”

也有人道:“殿下自從輔佐朝政,事必躬親,很是勤政,人激賞,可見陛下并未選錯人。”

贊揚聲四起。

趙世卻不甚理會,只看向白樘:“白卿,你可知道麼?”

白樘出列道:“臣不敢妄自揣測圣意。”

趙世道:“朕說了,今夜朕只想聽真話。”

白樘停了片刻,方道:“當初朝廷事多,圣上的子又有微恙,故而讓靜王殿下來輔理朝政。”

趙世道:“還有呢?”

白樘道:“原本臣也跟各位大臣一樣,都以為圣上是想借此機會讓靜王殿下得以歷練,為將來繼承大統著想。”

趙世道:“那現在呢?”

白樘不答,卻默默地看向趙穆。

正趙穆也看著他,兩個人目相對,彼此心中各都通明。

靜王眼神幽沉,角微,道:“父皇的意思……兒臣有些明白了。”

趙世道:“你且說來。”

靜王道:“只怕父皇心里,覺著兒臣難當大任。父皇心中屬意的人,應該……仍舊是黼兒。”

這話一出,群臣嘩然。

戶部邵侍郎即刻道:“王爺這話從何說起,趙黼已經叛出大舜,且又有遼人脈,怎能繼承大統?豈非荒謬?”也有數人跟著附和。

靜王聽眾人說罷,才道:“父皇封我為攝政王,起初我也以為是有意歷練,可是今夜才終于明白,父皇我‘攝政’,是真的‘相助’而已,因為父皇在等待黼兒,若是黼兒肯回來,證明他并未背叛大舜,父皇便想讓我輔佐黼兒,可是如此?”

趙穆原本的確是個溫和的,但是這會兒,說到最后,口吻中卻仿佛帶了些悲烈怨懟。

整個東閣陡然又寂靜下來,只聽到外頭的風聲越,幾乎類似虎吼狼嘯,殿的炭火弱了些,便更加冷了,有些臣子忍不住微微發抖。

邵侍郎等也都怔住了,不敢出聲。

白樘蹙眉,看一眼靜王,卻礙于在皇帝面前,無法開口攔阻。

趙穆說罷,趙世道:“你果然很明白朕的心意。那,你可愿意?”卻仍是平靜無波,雙眸靜靜地看著靜王。

靜王一笑道:“兒臣,還有得選擇麼?”

才說了這句,白樘終于說道:“王爺。”

趙穆雖然聽見了,卻并不回答。

白樘朝上道:“請圣上明鑒,王爺的意思,不過是擔心罷了。畢竟皇太孫殿下的份未曾昭告天下,也不知天下百姓是何反應。另外,他如今人在遼地,若說先前可堪相信,但他跟著蕭利天離開,以睿親王的為人,定會百般蠱,只怕此刻的皇太孫殿下,也并非先前的為人了。”

白樘一句話,卻仿佛驚醒了夢中人。

殿即刻出言,紛紛說明此宗憂慮。

趙世頷首:“可知朕也有此擔心。所以在靜王攝政之外,朕還會選幾位輔政大臣。”

群臣均目瞪口呆,靜王冷笑。

趙世卻復道:“照如今看來,只怕他是不會回來了,或者,朕也等不到他回來了。”猶如自言自語,只有王治在旁聽得分明。

雪落更急,有道人影伶仃立在門側,雖是衛的打扮,雪迷蒙中,雙眸卻如寒星耀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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