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的時間很好打發,傅慎時不找事兒的時候,殷紅豆做做飯,跟著廖媽媽學一學東西,一天很快便過去了。
眨眼功夫,清明節都到了。長興侯府眾人去祭祖的時候,傅慎時走完過場,沒待多久就回了重霄院。
接著五月便有了二老爺升遷的喜事,長興侯府自然要大辦一場,在此之前,傅老夫人命人買了心培育出來的牡丹花,吩咐人去各房各院傳話,喊了孫子孫們齊聚花廳,共賞牡丹之繁盛艷,富麗堂皇。
重霄院自然也收到了邀請。
廖媽媽把帖子遞到了傅慎時手上,笑道:“老夫人今年還是頭一次把姑娘和小郎君們聚在一起。”收起笑容,又說:“上次你出門,還是清明節的時候,這回就當出去散散心好了。況且老夫人本就對大房多有不喜,六爺別他們拿住了把柄。”
一頓筆,傅慎時頭也不抬,道:“好。”
放下帖子,廖媽媽便走了,到廂房跟殷紅豆說,過兩日傅慎時要去花廳出席宴會,備些點心,給傅六充。
殷紅豆又沒參加過侯府大型活,便問道:“花廳里的吃食可是不和六爺胃口?”
廖媽媽道:“那倒不是,但人多手雜的,我不放心。對了,到時候你也要跟去,時硯一人怕是看顧不過來。”
殷紅豆好奇道:“時硯也去?”
據殷紅豆所知,時硯今年也有十五歲了,跟了傅慎時好些年,若說他為著伺候況特殊的主子,才沒被趕出外院,倒是有可原,但花廳宴會,眷眾多,他跟去終是不便。
廖媽媽面平靜道:“時硯是沒兒的人,去了也不妨事。”
虛掩著,殷紅豆著實吃了一驚,一直覺得時硯很氣,但是沒想到,竟然是個小太監。不免多想,不會是因為傅慎時用慣了他,所以把時硯給閹割了吧。
廖媽媽立刻解釋道:“時硯是六年前進府的,當時他被家里人賣進宮,不知為何沒過選,便被趕了出來,是六爺收留了他。說起來,也是緣分,若非這個份,他哪兒能在院伺候主子到這個年紀。”
外男不得在院當值,不過垂髫小廝除外,時硯去了,才了長興侯府的例外。
慨一聲,廖媽媽道:“時硯是個忠誠的,六爺真是好心有好報。”
殷紅豆絕不表示茍同,但捕捉到一個細節,便問道:“那六爺的事兒,時硯是知道的?”指的是傅慎時瘸的事兒。
虎著臉,廖媽媽道:“他知道也不敢說的。”又嗔道:“你這死丫頭,這種事兒以后問。世家勛貴的事兒,知道多了要折壽的。”
咧笑一笑,殷紅豆道:“我不問便是了。”
廖媽媽到底不放心,便嚴肅道:“這五六年里,重霄院來了多丫鬟,平安走的沒有幾個,作死的都是聰明的。紅豆,你是個機靈本分的丫頭,至多再熬兩年,也該放出府去嫁人。有伺候六爺的功勞在,大夫人虧待不了你,明白嗎?”
小啄米般的點著頭,殷紅豆道:“謝廖媽媽提點,我都知道的。”又湊到廖媽媽邊,道:“我眼下也是想好好伺候主子,不過六爺心思難猜,以前那些丫鬟的事兒,廖媽媽可否撿一兩件說給我聽,讓我做個警示之用。”
廖媽媽倒是不提防這個,便挑了一件有印象的事告訴殷紅豆。
那是傅慎時十四歲的那年,大夫人著針線房上的人送了不合腳的鞋子過來,他便覺著下人們沒有上心,要拿把買料子、做鞋、送鞋的人全部問罪。在他邊伺候了好幾年的丫鬟勸他消停,省得讓大夫人寒了心,還說他遲早要把旁人的關心都消磨干凈,鬧得個遭人嫌棄的下場。
傅慎時惱了,把丫鬟趕出府去配了人,憑那丫鬟怎麼哭求都沒有用。其他的丫鬟日漸乖巧,不過也逃不過主子喜怒無常,通通都被打發了出府。
殷紅豆著下仔細琢磨,丫鬟說的倒是肺腑之言,但傅慎時遭逢巨變,早就大變,自尊心強,丫鬟那般斥責他,堪比揭他傷疤,不惹惱他才怪。
廖媽媽說得了,提起水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問道:“紅豆,這事兒要是換做你,你會怎麼做?”
愣了一下,殷紅豆若有所思,現在已經是傅慎時的丫鬟了,此類事未必不會發生,倘或就像催他吃餛飩那樣敷衍應付,恐怕只會有罰的份兒。
這已經不是殷紅豆從前生活的地方了,所擁有的能力撼不了當下環境的分毫,若真想在重霄院順利地活到能出府的年紀,便不能對傅慎時輕視、抵,要真真正正地把他當做自己的“主子”。
沉思許久,殷紅豆才道:“鞋不合腳,是下人的錯,自然該罰。不過宅之事,賞罰由大夫人決斷,做丫鬟的只稟明便是,或是私心難免……在不歪曲事實的基礎上,多替主子說一兩句也無妨,至于六爺這邊,也該有一雙合腳的鞋。”
廖媽媽抬了抬眼皮子,眼睛微微發亮,笑了笑,道:“紅豆,我就說你是個聰明的。不同你說了,我要去忙了。”
殷紅豆送廖媽媽出去,便開始給自己洗腦,“糾正”思想,為了以后活著離府做準備。
——
五月上旬,傍晚細雨侵竹,飛鵲驚叢,次日恰好天朗氣清,老封君開的牡丹宴如期舉行。
大清早的,重霄院的人都忙活起來,廖媽媽替傅慎時挑選服,時硯伺候,恭候差遣,殷紅豆在廚房做糕點,翠微打下手。
半個時辰后,殷紅豆先忙完,與翠微二人把東西都裝好了,放進食盒里,提到了上房門口。
敲了敲隔扇,殷紅豆站在外邊稟了廖媽媽,說都準備好了。
廖媽媽站在八幅的屏風,音量微微提高,道:“進來。”
殷紅豆提著食盒忐忑地進去,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雖然心里知道要把傅慎時真的當主子看,可想起被他著灌餛飩的事兒,難免不會發怵。
繞過屏風,殷紅豆順手把小食盒擱在了炕桌上,道:“備了三樣點心,甜的咸的和炸的。”
傅慎時坐在椅上,面對銅鏡,廖媽媽正給他梳頭發,用墨玉蟬扣束起來,笑著回殷紅豆的話,道:“你手腳倒是快。”扭回頭,又說:“六爺,好了,你瞧瞧。”
隨意地往鏡子里瞥了一眼,傅慎時便道:“可以了。”
廖媽媽看著傅慎時神很好,笑著多說了一句:“中不足的就是太素凈了些,六爺要是聽我的,穿那件暗紅直裰多好。”
皺起眉頭,傅慎時淡聲道:“媽媽,還去不去了?”
廖媽媽忙哄著他說:“去去去。”朝殷紅豆和時硯使眼,吩咐兩人趕跟上。
時硯推著椅,把傅慎時轉了過來。
殷紅豆提起食盒,瞧了傅慎時一眼,瞳孔微張,滿目驚艷之。傅六生的實在是好看,冷白的皮配上致的五,眼神淡漠孤傲,睥睨眾人,一銀暗紋直裰,如高不可攀的天上星月,放在哪里都是最顯眼的存在,看過去便挪不開眼了。
到底是見過無數男子——的圖片,殷紅豆連忙回過神,乖乖地跟在椅后面。
主仆三人一道出了重霄院,留了廖媽媽和翠微在院子里看守。
行了快半個時辰,才到侯府花園附近,甬道上的人也漸漸多了,傅慎時不論見著平輩里的誰都不打招呼,旁人自然也不會熱臉來他的冷臉。時硯也是個不說話的主兒,殷紅豆就更不敢說話,低著頭,一路跟進了花廳。
老夫人辦的宴,熱鬧非常,闔府上下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們都來捧場,侯府三房的晚輩幾乎都來齊了,笑聲連連,花團錦簇。
待傅慎時進花廳的時候,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都打了過來,仿佛燈火凝聚在他上。
殷紅豆也跟著有些不自在。
詭異的氣氛片刻便消弭,傅慎時的大哥傅慎明,從左邊排頭的靠背椅上站起來,他穿著墨綠的直裰,腰間一個帶流蘇的玉佩跟紅的荷包,鬢如刀裁,面容和煦,溫潤如玉地笑著,走到傅慎時邊,道:“老六,你來了。”
大房嫡次子在府里行三,他也熱絡地走過來,大笑著迎親弟弟傅慎時。
殷紅豆知道,這兩個便是傅慎時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長興侯的世子爺和三爺,也唯有這兩人,才會跟傅六有流。
傅慎時淡淡地點頭,同老夫人請了安,得了句客套的回應,便讓時硯推著他去自家兄弟邊坐下。
傅慎時的到來,打斷了花廳里的熱鬧,不過一瞬,又恢復如常。
老夫人高高在上地同幾房的兒孫們笑著說話,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偏的,終究是嫡親的二房孫子孫。
兩刻鐘后,老夫人說得口了,喝了口茶水,便讓人搬幾盆牡丹進來,供眾人賞玩,也好年輕的子孫們寫字作詩,圖個熱鬧。
侯府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們自小便要讀書識字,做詩倒是難不倒他們,況且從前都是傅慎時艷群芳,如今他是個殘廢,志氣頹喪,多年無作問世,學問肯定已經荒廢,也該到他們出頭風給傅六看了。
年輕的哥兒們尤其躁,二房的兩兄弟拳掌,三房的嫡長子也躍躍試。
半刻鐘后,大廳隔扇全部打開,廊下搭起架子,碧的帷幔鋪陳其上,盆栽的牡丹流水一樣地抬進花廳,放帷幔之中。日過低垂的帷幔,灑在盛開的花朵上,微風輕拂,大朵牡丹若若現,做派十分富貴。
殷紅豆也過了過去,暗暗稱贊,見過牡丹,但從未這樣觀賞過牡丹。
花廳里當值的丫鬟婆子們,抬了五六張長桌進來,又有丫鬟跟著拿來了筆墨紙硯,每張桌子上擺放一套文房四寶與鎮紙、筆山等用。
這些東西剛剛擺放好,潘氏的丫鬟紫晴了花廳,在眾人面前稟了老夫人,道:“蕭山伯夫人路過侯府,攜家中眷前來拜見老夫人,二夫人正在廳里待客。”
蕭山伯夫人來的可真是時候。娘家正好擅長培育牡丹,祖父又是當年有名的丹青圣手,今日來,再和適宜不過。
大房和三房的人臉已經不大好看,難怪還沒到牡丹花開的月份,老夫人便急著從外地買牡丹回來賞玩,不過是因為二房傅五爺去年年底和離,如今也到了再娶的時候了。蕭山伯雖然也是世代襲爵的勛貴,但子嗣單薄,到底式微。眼下看來,老夫人和潘氏是看中了蕭山伯家的姑娘。
傅慎時收了扶著椅的手,面郁,什麼牡丹宴,不過是替傅五相看姑娘,老夫人拉著另兩房的人來做陪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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