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確定珊娘懷了孕后，頭一次當爹的袁長卿簡直不知該怎麼是好了，總想把珊娘給包起來裹起來藏起來，生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遇了什麼意外。

而珊娘恰正好跟他相反，極力不去想肚子里揣著的，很有可能就是前世的那個，所以總下意識里裝著沒這個肚子的。偏袁長卿的小心謹慎簡直就是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一開始，還諒著他從小孤單，又是頭一次當爹，這是小心過了頭。可當輒就被袁長卿限制了行后，就有點惱了。偏袁長卿當著人不言語，對付起來，竟是什麼不要錢的甜言語都說得出口，直把珊娘的那點小惱怒瞬間就化為了烏有。直到四月里，珊娘無意間發現袁長卿的一個謀，才真生了氣。

之前因著還不確定，袁長卿總不放出門，加上那時候天寒地凍，珊娘也懶怠彈，故而便是發現大公主和林如稚們只往這里遞著問候的帖子，卻沒人親自過去看，也沒往別想，只當人都跟一樣畏寒不愿意出門的。然后到了三月里，終于坐穩了胎，想著可以出門逛逛了，卻又出了侯瑞的事。四月里，侯瑞的事終于塵埃落定，且又是春最好之時，珊娘看著自家小院里開得甚是茂盛的花花草草，便想著下帖子把羽社和林如稚等人全都請來消遣一回（其實是賣弄家漂亮的庭院），卻是這才于無意中得知，原來大公主們好幾回給下帖子，都袁長卿背著給回了……

這一回，珊娘可忍不住了，竟是兩人結婚后，頭一次沖袁長卿發了大火。

袁長卿下衙回到家，才剛一進門，就發現大以奇怪的眼神瞅著他。他才剛要開口詢問，大就裝著個天下太平的模樣，忽地扭過頭去，呼喝著才剛放學的小頭去做功課。

袁長卿疑地揚了揚眉，也不曾多說什麼，就進了二門。

二門守門的婆子原正跟另一個婆子在小聲說著什麼，見袁長卿進來，二人如電般跳開，規規矩矩地垂手而立。

袁長卿的眼不瞇了瞇。

等進了院門，他便發現，院子里竟是人來人往，偏一個個屏聲靜氣的，只拿眼角瞅著他。隔著窗戶，還能聽到珊娘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這個拿出去，那個留下。還有這個，也搬過去……”

袁長卿知道珊娘喜歡隨著心改變他們房間里的裝飾，只當是又在折騰了，便一邊掀著簾子進臥室，一邊頭也不抬地笑道：“又折騰什麼了？沒事也不肯歇著……”

他一抬頭，恰正對上珊娘冷冷看著他的眼。他的話尾頓時一滯。珊娘卻已經收回了視線，回頭沖著因袁長卿的出現而停了手腳的六安等喝道：“還不快些？！！”

六安不安地扭了扭腳，到底還是抱著枕頭從袁長卿的旁繞了過去。

袁長卿一見懷里抱著的是枕頭，立時就皺了眉，一把拉著，回頭問著珊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珊娘就跟沒聽到一樣，吩咐著三和，“再拿床被子過去，我怕晚上會涼。”又回頭問著不安地著手的李媽媽：“我的浴桶搬過去沒？”

李媽媽立時地看向袁長卿。袁長卿則擰了眉。珊娘仍是沒理他，回頭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指著妝臺道：“妝盒子怎麼還在這里？五福！”

五福趕從外面進來，一邊過去抱起妝盒，一邊借著轉的機會，悄悄沖袁長卿呶了呶，又拉長著下，向袁長卿示意了個“在生氣”的表。

其實這會兒便是五福不示意，袁長卿也看出來了。他沉了沉眼，過去扶住珊娘的胳膊，著回頭看向他，又頭也不回地沖屋眾人喝了聲“都出去”。立時，李媽媽搶過六安手里的枕頭往床上一扔，推著，又招呼著三和五福，只眨眼間，屋里眾人全都一哄而散。

珊娘扭頭看看臥室門上新掛起的竹簾，默默咬了咬牙，然后用力從袁長卿的手里回手臂，轉就要出臥室。

袁長卿趕一把拉住，皺眉道：“我們說好的，有什麼事都攤開了說。怎麼了？”

珊娘原想學著袁長卿前世對付的手法，給他來個“拒絕流”的，可這從來就不是的，沖著袁長卿默默運了一會兒氣，一邊氣袁長卿竟把當他的私有一樣控制著，一邊又氣自己學不來袁長卿前世的冷漠模樣，一邊還有點心疼前世被他那樣對待的自己，然后……那眼眶就了……

要說袁長卿可算是天不怕地不怕，偏就怕珊娘紅眼眶。見什麼話都沒說就先紅了眼，他立時慌了手腳，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兩只手在珊娘的側劃啦了半天，就是沒敢去。隔了一會兒，他才不安地彎下腰，討好地看著道：“你……你怎麼了？有什麼事慢慢說，可好？你……你這樣，我……我會慌的……”

珊娘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其實原不是個好哭之人，可剛才不知為什麼，就是忍不住的一陣委屈。用力眨了眨眼，把眼里不爭氣的水氣全都眨了回去，然后猛地一推他……偏他是練家子，下盤穩扎得很，哪里是能推得的，倒險些閃了腰。

袁長卿嚇了一跳。如今珊娘可顯懷了！

他趕手去扶，卻一掌給拍開了，然后轉出了臥室，氣呼呼地坐在那玫瑰椅上扭著頭不看他。

“好吧，”袁長卿跟出來，看著嘆了口氣，又著鼻子道：“看來是我惹你生氣了……”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何況珊娘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明的一樣，只略想想，他就猜到大概是東窗事發了。頓了一頓，他側過頭，小心翼翼看著的臉道：“是……因為……永寧侯府的帖子？”

珊娘的眼忽地就瞪大了。知道袁長卿替拒了大公主邀宴的帖子，還有林如稚請小聚的帖子，和陸氏請去聽戲的帖子，竟還不知道沈九也給下過帖子。“你……”拿手指著他。

袁長卿卻上前一步，以雙手合著的手，先一步道歉道：“我知道我那樣不對，”接著，又替自己找著理由，“可我是擔心你……”

見他竟打著為好的旗幟，珊娘一陣火大，拍開他的手，冷笑道：“你的意思，你是為我著想，全都是為了我好嘍？！我竟是個三歲孩子，什麼都不懂，全要你來替我做主，我才能好好活著，可是？！”

袁長卿一愕，微瞇著眼道：“我何曾說過那樣的話？”

“可你在做著這樣的事！”珊娘怒道：“平常你管著我，不許我這個不許我那個也就算了，我諒你擔心我的心，可這一回你實在太過份了！別人給我下的帖子，去不去該由我自己做主，你憑什麼替我做主？”

“我是你丈夫。”袁長卿道。

珊娘一噎。前世時他也是丈夫，可他管過的死活嗎？！這麼想著，的眼又紅了。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整個人直直頂到袁長卿的鼻尖前，盯著他的眼，著聲音怒道：“別拿三綱五常那一套來跟我說事兒！那不過是唬唬一些無知婦人的陳詞濫調！是，你是我丈夫，可我認你是我丈夫時，你才是我丈夫，我不認你時，你什麼都不是！”

“你！”

最后一句話，刺激得袁長卿那烏黑的眼立時又黑了三分。

珊娘垂眸看看他的拳頭，又抬頭看向袁長卿的眼，譏嘲一笑，道：“你以前不就是這樣想的嗎？妻子于你又是什麼？想起來時是妻子，想不起來時，什麼都不是。你好吃好喝地供著，你給予你的保護，于你來說，這就足夠了。不是嗎？！可于我呢？你有想過我的嗎？不，你沒想過，因為你覺得這個易很公平，你沒想得到的東西，自然也沒想過要去付出。這也罷了，原是我自己蠢。可你所謂的‘為我著想’，真的就是‘為我著想’嗎？你捫心自問，你的‘為我著想’，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你怕我有閃失，不是怕‘我’有閃失，而是怕‘我有閃失’會對你造損失！你本就沒把我當是一個跟你一樣的人，在你眼里，我只是你的妻子，是附屬于你的人，所以你有權利管著我的一切。可是我告訴你袁長卿，許以前的我心甘愿做那樣的人，可如今的我再不是那樣的人了，我絕不做那個你需要我時我就在那里，你不需要時就可以置之不理的我！除了是你的妻子之外，告訴你，首先我還是個人，我是我自己！我自己有能力替自己做主，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保護，就算有一天你真的不要我了，我也再不會像以前那樣覺了無生趣，因為我已經知道了，除了做你的妻子之外，我還可以做我自己！我，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你永遠、永遠都休想再主宰我！”

一下下地著袁長卿的口，那細長的眼兒狠狠瞇著，目中滿是堅定，倒袁長卿一陣無語。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不是那種菟花一樣的孩，偏他忍不住想要把護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而正如珊娘所說的那樣，他為的，其實不是珊娘，他安的，其實是他自己的心……

二人一陣默默對視。

袁長卿此人有個優點，便是他極理智，知道自己錯了時，許不會道歉，但也不會強行狡辯。何況如今珊娘還“況特殊”著。便是他真有理由替自己分辨，也怕了胎氣……而且，從的話里，他又聽到了那個“夢”的影子。顯然心里介意著那個“夢”的，不僅只有他……且似乎還混淆了現實里的他和那個“夢”里的他。雖然他每每想起來，總覺得若真落到那樣的況下，他不定就真是夢里的那個模樣……

看著珊娘，袁長卿心里莫名一陣愧意。許正是因為這無緣由的愧意，竟他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

珊娘看看他，忽地一把推開他，轉往門口走去。

“你去哪？”袁長卿趕一把拉住。

珊娘頭也不回地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說著，用力回手，隔著簾子著三和，“還不快些，天都快黑了！”

袁長卿又橫出一步，攔住的去路，“你要做什麼？”

三和正好進來，見二人僵持著，便訥訥道：“說，要搬到后頭的樓上去住兩天……”

袁長卿看看珊娘，又垂眼看看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太邊的青筋默默跳了一跳，咬牙道：“你莫，我搬過去。”

偏珊娘不領，橫他一眼，冷笑道：“還想指使我？！”說畢，甩著簾子出去了。

袁長卿呆了呆，也顧不得三和在一旁看著，忙掀著簾子追了出去。

見李媽媽和五福六安們全都聚在廊下面面相覷著，珊娘立時呼喝著五福六安快去搬東西，又一把抓過李媽媽的手，拖著不不愿的李媽媽，頭也不回地出了角門。

直到拖著李媽媽走到那小木樓前，珊娘才注意到后的腳步聲不對，忽地一回頭，只見袁長卿竟始終沉默地跟在的后。

驀地，珊娘心頭一。可想想若不給他個教訓，以他那蹬鼻子上臉的，下次不定還要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立時冷哼一聲，回手指住他：“不許跟著我！”

袁長卿立時聽話地站住了。

直到扶著李媽媽的手上了樓，又從欄桿悄悄往下看，仍能看到袁長卿站在庭院當中，地仰頭看著——跟只遭棄的小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