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從袁長卿那里別的沒學到，就學到一條——無視那些不想看到，不愿意搭理，或者是不值得去重視的人和事。

所以，便是覺到林如軒在背后時不時刺來的眼，仍是慢條斯理地寫著的簽條。

直到寫完了又一本，去林如軒的桌邊準備重新換過另一本，那林如軒的手卻忽地按在那摞賬冊上。

那姿勢，頓時就珊娘想起了袁長卿，以及他那句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珊娘抬頭，看向林如軒。

林如軒對笑道：“辛苦了，就到這里吧。”

“什麼？！”珊娘一怔。

“我們都知道，十三姑娘原不沾這些事的，愿意來幫忙已經很是難得了。十三姑娘這仁之心，如今該看到的都已經看到了，該知道的也已經都知道了，我看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林如軒臉上雖笑著，眼里卻是一片輕蔑之。

珊娘的眼兒忽地就是一瞇，盯著他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便是你聽到的意思。”林如軒笑著又道，“十三姑娘想要人知道您也是有一片仁之心的，如今大家都已經看到了，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以我看，你可以回去了。”

珊娘看了他一會兒，卻是忽地展一笑，飛快地從他手下出一本賬冊，后退一步，道：“原來林師兄是抱著這樣的念頭來做這件事的。不過，都說千人千念，這只是師兄的想法，倒不是我的想法。”說著，抱著那賬冊便要轉走人。

“等等！”林如軒立時低喝一聲，又看看四周，低聲音道：“我原不想把話說得那麼直接，可十三姑娘好像沒聽明白，我也只好把話說開了。我知道你來這里的目的，但實話告訴你，他心里已經有人了，你和你那些姐妹再怎麼歪纏也沒用！”

珊娘一怔，眨了兩下眼才明白過來，這林如軒竟以為是追著袁長卿過來的。

而，也不怪林如軒如此說。前一世時，其實侯家的孟老太太最初看中的人選是十四娘，袁家孟老太太則看中了嫡出的十一娘，是十三娘自己施了些手段，才兩個老太太同時選中了。那時候，雖兩家尚未正式下定，但在兩個老太太眼里，這樁婚事的人選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因此，便是侯家那些姐姐妹妹們心里有些別的念頭，也都是各自把主意打在不為人知的暗的。而這一世，卻是因為的退出，兩個老太太一時沒能就新娘的人選達一致，以至于侯家姑娘們爭奇斗艷，某些人的行蹤言行更是失了謹慎，有心人看了笑話。

那林如軒，便是在向珊娘暗示著這件事。

偏林如軒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雖然侯家姑娘們頻頻跟那袁長卿相著親，其實這里面還真沒有侯十三什麼事。如今的珊娘可不是當初還住在西園里的那個十三娘了，的上面自有父母替做主的。袁家人相邀，只需五老爺一個搖頭不許，便能免了的麻煩；便是侯家的孟老太太還想像以前那樣借著五太太施，那也得看如今最是心疼媳婦的五老爺同意不同意呢，何況這會兒老太太認為十三不乖，也不想跟袁家有什麼瓜葛。故而，雖然袁侯兩家請宴頻頻，珊娘卻是意外地得著自在，再沒有去過一回。

現今的珊娘，別說是無心于袁長卿，便是袁長卿有心于，都不肯的，偏還被林如軒那麼不客氣地誤會著，兩世為人的，老臉當即脹得一片通紅——氣的。

偏珊娘越是生氣，就越是笑容可掬。笑瞇瞇地看著林如軒，裝著傻地一偏頭，道：“林師兄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越聽越不明白了？誰歪纏誰了？誰的心里又有誰？師兄到底想說什麼啊？”

林如軒看著就是嚴厲地一瞪眼，皺眉道：“裝傻！你們兩家老太太在搞什麼名堂，還當誰都看不出來怎的？！實話告訴你，這件事那死老太婆說了不算，長卿可還有外家在呢！”

珊娘的眼一閃，笑瞇瞇地又道：“原來這個所謂的‘他’，是指袁大表哥。”——這會兒倒難得地起“表哥”來了——“只是，不管兩家老太太在搞什麼名堂，還是袁大表哥心里有誰，這兩件事，我怎麼覺都跟我無關呢？師兄為什麼跟我說這些？還是說，林師兄這是在替袁大表哥抱屈？可便是師兄想要做一回包青天，好歹也該先弄清案始末吧？這般沒頭沒腦地糊上來，倒我糊涂了。”

說著，翹著角虛虛一笑，腳下一旋，便要抬腳走開。可到底心氣難平，又忽地一個轉回去，沖著林如軒再次虛虛一笑，“至于說我來這里的目的，”一彎眼兒，“師兄猜猜！”

腳跟又是一旋，卻是險些撞到一個人的上。

那人飛快地后退一步。

珊娘也后退一步，抬頭看去，這才發現，竟是又一次差點撞上林如亭。

林如亭看看，然后皺眉看向林如軒，問道：“怎麼了？”

珊娘不知道他聽到了多，當下既覺得滿心滿懷的尷尬，又有種說不清的委屈，便垂了眼，微噘著了聲：“學長……”

林如亭那里雖然只聽到珊娘最后那幾句，卻也能猜到，定然是林如軒說了什麼不中聽的，便皺眉看著林如軒道：“三弟，你失禮了。”又道，“向十三姑娘道歉。”

林如軒卻是一梗脖子，“憑什麼？我哪里說錯了？！”

林如亭只是猜到他可能說了什麼，說了什麼卻是不知道，便皺眉問道：“你說什麼了？”

林如軒一窒，頓時覺比珊娘還要委屈，道：“二哥！你都不知道我說了什麼，竟就我道歉？！”

林如亭理所當然地道：“十三姑娘最是通達理之人，再不可能說什麼失禮的話。倒是你，定然是你冒冒失失說了什麼錯話，才惹十三姑娘生氣的，自然該你道歉才是。”

爭執間，那剛好完手里簽條的林如稚和袁長卿過來了。林如稚好奇地看看對峙著的三人，問道：“怎麼了？”

林如軒瞟了一眼袁長卿，忽然梗著脖子道：“我原也沒有說錯！以前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從看不到他們侯家姑娘的影，怎麼今年一個個竟都冒出來了？！說是沒別的目的，鬼都不信！”

正說著，便聽到大門傳來一陣孩子的說笑聲。眾人回頭看去，就只見一群學生在學的兩個學長帶領下，抬著抱著一些什進來了。

為首的那個漂亮孩，正是學兩個學長之一的柳眉。柳眉指揮著孩子們放下手里的東西，抬頭對講臺上的林如亭笑道：“林學長，我們把募得的被褥都抱過來了，要放在哪里？”

林如亭聽了，忙先丟下這邊的糾紛，一邊招呼著那些散在樓層回廊間忙碌著的男學生們過來幫忙，一邊匆匆走下講臺，向著那些生們迎了過去。

那柳眉正著手腕，錯眼間，忽然看到講臺上的侯十三，不一陣詫異。眼眸一閃，對著珊娘笑道：“原來十三娘也在。這倒是奇了，以前這種事，你們姐妹不是都不沾手的嗎？怎麼今兒一個個都轉了子？”說著，扭頭看向后。

于是珊娘便在柳眉后的人堆里看到了七姐姐、十四妹妹，以及幾個旁支的姐姐妹妹們。

“呵呵。”頓時，林如軒在珊娘后一陣不客氣的笑。

珊娘的臉上忽地就是一陣發燙——這一回則是窘的。

林如軒嘲弄地橫一眼，便重又回到書案后去寫他的簽條了。珊娘卻看著那站在人堆里的姐姐妹妹們一陣暗自咬牙。

人群中，侯七姑娘小心翼翼地以兩手指拈起一件裳，一副怕被這捐來的裳臟了手的模樣；十四雖里咋咋呼呼地得歡，手上卻半點不沾事……

真是丟死人了！珊娘一陣暗惱。雖然可以拍著脯說自己問心無愧，可這些姐姐妹妹卻顯然是打著別的主意的——而，偏偏一筆寫不出兩個“侯”字！

不就是個袁長卿嗎？！值得家里的姐姐妹妹這麼沒臉沒皮地去追逐嗎？！

此時深丟臉的珊娘卻是忘了，前世時為了這份姻緣，也沒做一些上不得臺盤的手腳。

雖然袁長卿并沒有聽到林如軒和珊娘在爭執些什麼，可參照著眼前諸人的臉和那只言片語，他很快就推斷出了事的始末，不由看了看林如軒，又看向珊娘。

覺到他看來的眼，珊娘的惱更甚，便直接遷怒于他，連個眼尾都不肯給他，抱著賬冊回到的書案后去繼續鋪紙磨墨了。

而和那啞吃湯圓心里有數的袁長卿不同，林如稚原就不知道袁侯兩家的那點事，此時更是看得一頭霧水。站在那里看看三哥，再看看珊娘，想了想，過去才剛要開口問珊娘原由，就只見珊娘忽地將一張寫好的簽條往旁邊一拍。

若說之前珊娘的字是殺伐決斷，那麼此時簽條上的字，則是一片殺氣騰騰。

學生們的到來，一下子令大講堂里熱鬧了起來。林如亭那里將任務分配下去后，便領著學的那兩個學長一同回到了講臺上。

這學有兩個學長，年長的那個陳麗娟，今年已經十七了，雖生得不算十分秀，一雙沉靜的眼眸卻是極容易博得人的好。另一個，便是剛才打趣侯家姑娘們的柳眉。

柳眉今年十六，生得極是漂亮。在書院里的人氣威，頗有些類似林如亭，是書院諸多男學生們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且其父為書院的先生，故而跟林家兄妹很是識，一上得講臺，便和林如稚兄妹，還有袁長卿說笑了起來。

倒是陳麗娟，默默看了一會珊娘寫字，走到林如亭原先寫字的那張書案后，拿起筆，從他放下的地方，接著寫起簽條來。

林如亭回頭看看陳麗娟，轉對眾人笑道：“好了好了，都別聊了，快干活吧，我們爭取今天把所有簽條都寫完。”

只是，珊娘那里才剛寫了半本賬冊，林如亭忽然過來，對笑道：“十三，寫了這半天了，該換換手了，我們去簽。”

珊娘一陣詫異。

林如亭將手里的簽條遞給，笑道：“來吧，老盯著同一件事做，很容易膩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