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那天,珊娘終于還是沒能去上學,因為林仲海林二先生要回京了。
這原跟珊娘沒什麼關系的事,卻因著爹的癥候群而是跟扯上了關系。
卻說那侯五老爺跟林二先生好,林二先生要回京,他自然要去送行的。偏如今五老爺黏五太太正黏得熱乎,他想著送行也就半天的事,下午半天正好可以帶著太太去踏踏青,游游春,于是死拖活拽非要拉著五太太同往。
五老爺那里一向是不羈慣了,五太太卻自覺老大一把年紀的人了,哪好意思像他那樣堂而皇之在人前秀恩,偏五老爺又是個不講理的。說起來,五太太只是缺膽量,并不缺智商,五老爺那里有張良計,五太太這里自有過墻梯,于是回手就把珊娘給拉上了。
而嚴格說來,其實珊娘并不是個好學生。當初之所以刻苦學習,為的不過是在老太太面前爭寵而已。如今不爭寵了,再回去上學,且學的還是以前學過的東西,珊娘自然提不起什麼興趣。因此,五太太那里只略一招呼,就拔腳跟上了。便是看到五老爺那不高興的眼,也全當什麼都沒看到的,只樂吱吱地拉著五太太一路閑聊著就到了碼頭。
碼頭邊,林二先生早在那酒樓上坐著了。因林二先生文名在外,來給他送行的,不僅有梅山鎮當地的雅士,還有那遠從縣城趕來的墨客。文人相聚,自然免不了一番舞文弄墨。林如稚從小跟著爹參加的都是京城有名的文會,早被那些文壇巨匠們養刁了眼,哪還看得上這小縣城的酸人酸文,便一個人無聊地著窗臺瞧著街上的熱鬧。珊娘這一來,算是解救了,小姑娘拉著珊娘就不放手了。
好在林老夫人也來了,五太太這才沒有落了單。
原不耐煩這種場合的五老爺,見妻子兒各得其樂,他又有意在五太太面前賣弄才,便破了例,竟主跟眾文人鬧一堆,又是寫又是畫的,跟林二先生唱和得那一個酣暢。
自出了個詩仙李白后,文人墨客們都愿意學著那個酒瘋子,還自以為這灑不羈。珊娘一邊跟林如稚說著話,一邊不時回頭看向那邊那些幾近瘋魔的文士們,心里則是一陣暗暗腹誹。
不過,那邊也不全是些奇形怪狀的老頭兒,林如亭林如軒兄弟、以及袁長卿周崇這對師兄弟,正乖乖地立在一旁侍候著筆墨。被這些老頭兒、以及半老的老頭兒、和將來總會老的老頭們那麼一襯,這四個年,簡直就像那被人心拭過的銀一般,頓時閃耀得人有點睜不開眼了。
雖說這時世上還沒有“小鮮”一說,可自古以來,之心便是人皆有之,此時不僅是珊娘和林如稚,就是那打酒樓門前路過的過客們,都忍不住往那四個如花年上多瞅一眼。
這麼瞅著瞅著,珊娘忽然就發現了一件事。在春賞宴之前,總是不就想到前世的事,想到那袁長卿。可自打春賞宴上,把前世的那一天重新經歷過一遍后,就跟終于完了一個回一般,發現終于放下了。便是昨天袁長卿陪同林老夫人來拜訪,都沒有多看過他一眼。今兒隔著人群這麼看著他,除了暗暗贊嘆一聲他長得真好之外,竟真的沒有任何覺了。
前世時袁長卿就偏深,今日他穿著一玄黑的長袍,這略嫌老氣的黑袍,襯著那張雖俊卻不茍言笑的臉,使他周散發著一種生冷勿近的疏離之。
看著他,珊娘忍不住想著,當初怎麼就喜歡上了這麼個冰塊似的人?!而回頭細想想,忽然又覺得,也許當初那本就不是喜歡,許喜歡的,只是挑戰他的冷漠;亦或者,只是不甘心,當年那個人見人的十三姑娘,居然攻不下袁長卿這座冰山……
忽的,仿佛覺到的視線一般,袁長卿抬頭向看了過來。
珊娘一眨眼,將視線從他上移開,看向他旁的林如軒。
他旁的林如軒恰正好和袁長卿相反。若說袁長卿著一的清冷,這林如軒則熱似火。穿著絳紫長衫的他正和周崇說笑著,那燦爛的笑容,一看便知,這是個年。
而與他對面而立的五皇子周崇,則是一包的大紅繡五彩福紋的錦華服。若說林如軒似火,他則似風,那不羈的眉眼著種無所顧忌的張揚。
離這三人約一步距離外,林如亭站在他父親旁,微笑聆聽著一個白胡子老頭的嘮叨。腰間只系著墨綠绦的他,依舊是一如雪的白。許是那另外三個年都過于耀眼了,以至于人們的眼頭一圈掃來時,未必會在他上多作停留,但當第二眼再掃過時,卻極有不愿意再看他第三眼的。
雖說這四人中屬袁長卿長得最好,珊娘卻發現,如今他那一款冰山男型的已經不再能吸引了,暗地覺得,還是林如亭這款和煦春風型的更討人喜歡些。
而,看著那在朝下似閃著一層的白年,珊娘忽然就想到那同樣的海棠花,不同的兩個年,以及同樣的心跳如擂……然后,忽然就悟到,許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喜歡的,本就不是那海棠花下的誰,喜歡的,只是那站在花下的、有著張漂亮臉孔的、穿白的貌年。喜歡的,只是那個能畫的氛圍和意境……不定便是換作一頭熊穿著白袍站在花下,看了依舊會砰然心,只要那只熊的面孔長得足夠漂亮……
這麼想著,珊娘忽地就笑了起來。
這里是自嘲的笑,林如稚卻誤以為是在笑話那些詩興大發的文士們,便也湊到耳旁笑道:“我跟你打賭,這些所謂信手拈來的送別詩,不定從我爹回來那天起,他們就已經悄悄做起來了呢!”
珊娘一個沒忍住,趕以手撐著額,和林如稚兩個一陣竊笑。
正笑著,忽然就聽到一個聲音說道:“十三兒,我要走了,你也不說來敬我一杯酒,祝我一路順風。”
珊娘放下手,抬頭一看,原來是周崇端著酒盅過來了。
這聲“十三兒”直得珊娘一陣暗暗皺眉,臉上卻是不顯,看著他笑道:“祝你一路順風。”
周崇的眉頓時就是一揚。垂眼看看,笑道:“真沒誠意。”說著,他拿過面前的酒盞,親自給倒了酒,遞到的面前。
珊娘看看那酒杯,再抬眼看看周崇。說實話,便是周崇如今還沒有前世那風流的名聲,他這張揚的個也不是珊娘喜歡的那一款。于是笑了笑,手從桌上拿起一只茶盞,道:“抱歉,我不會飲酒,以茶代酒可好?”說著,也不管周崇同不同意,便來了個先干為凈。
周崇看著眨了眨眼,忽地在和林如稚的對面坐下,探著頭問道:“我說,你是不是討厭我?”
這句話,忍不住就珊娘抬眼看向袁長卿。在迷宮那里,袁長卿也曾問過類似的話……
而,這一眼,卻是很不巧地又和袁長卿看過來的眼對上了。
微一眨眼,收回視線看向周崇,笑道:“你做了什麼惹我討厭的事嗎?”
而那邊和林如亭一同應付著幾個老頭的袁長卿,也不知道是不是誤會了珊娘看過來的眼是在求救,看向周崇時,眉宇忽地就是一蹙。他向著邊兩個老頭施了一禮,便轉朝珊娘那邊過去了。
那邊,周崇正哈哈笑道:“你果然很有趣。就沖著你,我也得想辦法把自己弄來梅山學院……”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得袁長卿那清冷的音質在他后響起,“別!你還是留在京城為害京城吧,梅山書院太小,經不起你折騰。”
“我怎麼就折騰了?”周崇不高興地回頭道,“你和阿如都能留下,憑什麼我就不能?”
“就憑你是你。”袁長卿一臉平靜地訴說著事實,“梅山書院不是杏林書院,可經不起那種風波。”
周崇豈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不由一陣泄氣,接著又是一陣憤怒,將手里的酒壺往桌上一磕,怒道:“總有一天……”
“慎言。”袁長卿立馬打斷他。
周崇一噎,忽地怒道:“那我干脆如他們所愿,不上學好了!”
袁長卿皺眉,“你這是親痛仇快。”
周崇又是一噎,抬頭瞪著袁長卿就發了火:“偏你不講義氣,就丟下我一個!”
袁長卿一陣沉默。
看著這二人,珊娘心頭一嘆。袁長卿果然還是死不改,明知道那周崇就是個驕縱的,偏不肯放口氣說兩句好話哄一哄這孩子。
就在這時,林如亭和林如軒也過來了。
林如亭笑著勸道:“不過是一時分隔,總還能書信往來。且京城和梅山又不是天涯海角,走水路才不過七八天的時間……”
“你且忍耐一時,”忽然,袁長卿開口說道:“我這里還有些事要理,等我理完了……”
“等等!”林如軒道,“你不會真打算回京城吧?!杏林書院都鬧那樣了,哪還能人安心讀書?且不說你家……”
“昂之!”袁長卿著林如軒的字,以眼神阻止他繼續往下說去,又回頭對周崇道:“最晚端午左右,我總要回一趟京城的。但你不能來梅山書院,別給林山長添麻煩。”
周崇看看他,嘆著氣道:“你這人真沒勁,不過是跟你抱怨兩句,你就當真了。你說兩句好聽的哄哄我不行嗎?”
顯然這幾個都是平常鬧慣了的,那林如稚一聽就捂著笑了,打趣著周崇道:“五哥,你當你是孩兒嗎?竟想袁師兄哄你!我跟你打賭,就是將來袁師兄娶了嫂子,怕他也不會哄人的。”
珊娘忽地就回頭看向林如稚。如果珊娘是個穿越的,此時一定會上一聲:親,你真相了!
周崇笑道:“就是因為他不會,才要他從現在開始學起啊,不然嫂子多可憐。”又回逗著袁長卿道:“來,快哄我兩句。”
袁長卿一陣皺眉,“胡鬧!”可頓了一頓,許是終究覺得對被拋下的周崇有些抱歉,到底說了一句像是在哄人的話,“我會常給你寫信的。”又頓了頓,加了一句,“阿灰給你送信。”
提到那只鷹,周崇頓時眉開眼笑起來,回頭對林如稚道:“看看,袁老大也不是不會哄人的。”
幾人正說笑著,那邊林仲海忽然招手著袁長卿過去。
珊娘回頭看去,就只見林仲海正和五老爺五太太站在一。想了想,便也起跟了過去。
等走到近前時,就正好聽到林仲海對五老爺和五太太說道:“……書院里自有我父兄照應,可在外面,就只能拜托你們二位了。”
五老爺笑道:“這是自然,且不說他是你的門生,我該一聲‘師侄’,便是從老太太那里算起,他也該我一聲‘五叔’的。”
那袁長卿這時候倒沒了之前的一板一眼,忽然變得機靈起來,過去就沖著五老爺五太太一個長揖,里著“五叔五嬸”。
珊娘抖了抖胳膊上的皮疙瘩,躡著手腳才剛要走開,偏那林仲海眼尖,就看到了,笑著招手著道:“你袁哥哥初來乍到,以后煩勞你多關照他一二。”
珊娘看看袁長卿,見他沖著又揖了下去,只好著笑還了他一個福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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