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所見從來都是青天艷, 如今撕開一角, 看到的卻是無盡黑暗。
不是信錯了, 而是隨著信仰而的那弦斷了。人之信仰,好比一把琴,行為弦, 為面,思為山, 撥弦則隨心而行, 拂面則抒, 敲山則思躍。世事萬與你我皆是琴人。青天艷之下可奏鈞天廣樂,暗黑深淵之中亦可奏靡靡之音。
可若是從來都活在白日, 純粹,未曾見過信仰的黑暗。那麼心弦是承不住這樣一場顛覆的浩劫的。卿如是便是如此。
并非信錯了一生追求,只是所信的從來只有一個完整的信仰中白的那一面。現今翻過面,展現的全都是黑, 的心再無法承。
而教導的那個人為何總是泰然自若地看待他的思想呢?因為他早就清楚地認識到了有關于黑白的道理,他明白他所有的純粹都留在了要傳承給后代的那些書籍上。那一張張紙上寫的,都是他所希所憧憬的最純粹好的東西。而他要將這些東西傳承下去,就注定自無法再純粹。他必須骯臟不堪, 才能與更骯臟的世事抗衡。
至于常軻, 他并非弦斷,他的純粹毀于世事放的那把火。饒是知道自己黑白之間, 他也一直堅信自己所做所為是對的,他能夠承黑白共存的信仰, 但承不了自己明明在做著對的事,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自己拼盡全力幫助的世人打。
惠帝那把火燒盡了他的信仰,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堅守一個屢次傷害自己的信仰,難道這個信仰不是為了讓世間更好更純粹?他再無法與崇文所教導的思想共,因為他屢屢溫的琴面已經被大火燒毀。
大帝同樣于黑白之間,琴弦未斷,亦不烈火烹心,琴面猶在。只是那把琴的岳山被權力侵蝕,變得腐朽且荒蕪。所思所想已違背了崇文黨的初衷,從忠于崇文黨,愿為天下大同鞠躬盡瘁,到后來愿收服崇文黨,唯我獨尊。
信仰如琴,行為弦,為面,思為山。果真如此。卿如是、常軻、大帝,他們都在信仰之戰中輸得一塌糊涂,唯一的贏家,是那個明明奏響了靡靡之音,卻將鈞天廣樂流芳千古的崇文先生。
孤月獨明,萬家燈火歇。可見烏云如煙,亦可見青山千重,既純粹,又凄冷。此一戰,便是如此。
“人的復雜恰是生而為人最為彩之,黑白分明的從來都不是人,把黑白攪和在一起,灰的那個,才做人。也正因為灰混沌且渾噩,尋常看來不足為奇,當著重彰顯出純白的那刻,才會予人以驚艷。反之,就會教人難以接。”
的確,著重彰顯出黑暗的時候,就教人難以接了。
卿如是想起崇文曾經的教導,一瞬就將的眼淚封在了眼眶里,訥然地盯著被面上的玉蘭花,隨著窗外的清輝一同披在上的,還有更改不了真相現實的無奈與頹然,能到自己的心正落著淚,可一種好似蠶繭的沉悶包裹住了。就像是被困在泥潭中的野,困猶斗,泥潭表面卻已平靜無痕。
月隴西一邊輕拍著的后背,一邊和著回憶徐徐說道,“那年你與我同去賭坊救書齋老板的時候,我就有所覺察,但因為你的關系,一直沒去調查過。來到晟朝后,我才著意去尋找當年的真相。我多次詢問過葉渠有關于大帝以前的事,得到不令我匪夷所思的細節,比如,大帝總是給葉渠講述時被人欺辱的往事,可我與大帝相識十多載,只知是崇文黨,且一直追隨崇文手下。
我一直無法將我知道的線索串起來,直到我們從葉渠那里問出了諂臣常軻,以及前些時候去書齋,得知書籍扉頁可由書作編寫,還有在葉渠手中的那個被火燎燒過的盒子,我才終于將事從頭到尾都銜接在一起。”
他語氣平靜,已真將往事當流水,任其東去。
卿如是仍然訥訥地盯著錦被,一開口,嗓音有些沙啞,“你當初為崇文黨做了那麼多,知道真相的時候,不后悔嗎?”
“你如今后悔了嗎?”月隴西低頭凝視著。
卿如是搖頭,垂眸微凝噎道,“……我不知。不知后悔應該要如何個后悔法,就算再重來一次,我也無力改變自己的信仰。因為自始至終,哪怕現在,我都不認為崇文先生的思想,他的追求是錯的。我依舊覺得他所描述的景象十分好。只是我錯把崇文先生這個人當作了信仰,純粹的只是他留在紙上的東西罷了。可你應該后悔的……你做了冤枉事,何必為崇文黨保下作,又何必苦練我的簪花小楷,何必因為廢掉我的手心懷愧疚,也去廢掉右手,更不必為留存作修建室,不必奪得月氏族權扳倒惠帝……”
說到此,聲音再次哽咽。
月隴西竟然笑了,他起又去給添滿了茶,遞到手里時順勢將的手連著杯子一起握住,“方才我講的,是有關于你的信仰的真相。如今我來給你講一講,我的信仰。我若是后悔,就該期自己當年不要走上那座廊橋,不要遇見你了。”
卿如是眉尖輕蹙了下,眸中終于有了些神采,抬眼看向月隴西,示意他繼續說。
“我為崇文黨保下作,為留存作建造室,都只是因為你想要保下它們罷了。我承認自己憧憬過崇文所描述的平權和大同,可那也只是因為我當年被族里迫娶了我不想要的子為妻,那時候我覺得,只有平權才有追求所的權力。而我午夜夢回時用刀子廢掉右手,也并不單是因為廢掉了你的右手,害你不能執筆追求你所要的東西而愧疚,我更多的是因為……我想陪著你一起,想會你的痛苦。至于苦練你的簪花小楷,其實最開始只是因為……”月隴西聲微頓,低聲說道,“你走后,我很想念你。”
他輕笑了聲,像是為眼眶中陡然蓄滿的淚水失笑,趁著的眼淚沒有落下來,他抬手用袖子為拂干,徐徐道,“我做的這一切,都跟崇文黨沒關系。崇文黨不曾過我去做愚不可及的事,我的只有你。你才是我的信仰。既然如此,我怎麼可能后悔呢?我不后悔的,卿卿。”
卿如是咬牙,不想讓自己的嚎啕聲從口中溢出來,會到蠶繭被別人剝開的痛苦,悶在繭殼里的痛苦尚未褪。去,就得面對新一的能夠及靈魂的痛楚。將眼淚流了出來,如被獵人用捕網從泥沼中撈出來的野。
人總是要死的,如果很久很久以后,月隴西先去,也不想獨活。就像秦卿死的時候,月一鳴不愿意獨活那樣。
“如果你不甘心這場信仰之戰最終贏的人是崇文,你可以改變結局。”月隴西垂眸看向,用手輕的小腹。今日緒波太大,他害怕了胎氣。
卿如是的臉上還掛著淚珠,疑地抬起頭向月隴西,“改變……結局?如何改變?”的聲音已近嘶啞。
月隴西皺眉,沒有先回答,而是端起手中的茶杯,喂到的畔,“乖乖地喝點水,喝了我再慢慢告訴你。”
卿如是吸了吸鼻子,低下頭將茶水飲盡。隨即向月隴西,等待他的回答。
“其實很簡單。崇文要的,無非就是作得以傳承,能啟迪新一代的人繼續為他的思想做貢獻,繼續下完他布的棋。”月隴西微抿,認真地說道,“崇文他再厲害,千算萬算,也還是算了一件事。不,兩件。”
卿如是惶地著他。
“他算不到你我死而復生,更算不到我們來到了百年之后。若是回到百年前,一切尚未可知,但我們在百年后,那就注定他想要的結局是否真能延續,是由我們來決定的。”月隴西捧著的臉,悉心為拭掉眼淚,幾乎無聲地說,“卿卿,你還記得我擱置在室里的崇文作嗎?不如……我們毀了它罷。”
他話音方落,卿如是便一把住了他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擰起眉聲反問,“……你說什麼?”
月隴西以為仍舊不愿意作分毫,只好解釋道,“只要銷毀掉那些作,你也不再為作提筆,崇文的棋局便無法繼續。或者,你還是更希他的思想得以流傳?可那樣的話,你的心結永遠無法解開。”他偏過頭,垂下長睫,喃喃道,“但是,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
話未說完,他只覺手腕被卿如是掐得更。
的神頗為委屈,齒輕。
那是一種不愿意扭轉既定事實,卻又十分想要扭轉的辛酸與無奈。
“可是……那是月一鳴啊……”用額頭抵住他的膛,留下這匪夷所思的一句話,默默流著淚。
不知過了多久,啞聲哭道,“那是……是月一鳴……傾盡余生所有,留給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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