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覺， 就如同攀登一座險峰時向下俯瞰了一眼， 這一眼看到的是萬丈深淵， 又無法確定峰下全貌。明明一切都是未知，慌卻仍在未知的夾中生長。

卿如是被窗外的曬得腦袋微微發燙，眼可見， 順著窗花來的縷縷中有浮塵萬千，它們輕細而渺小， 在熱風中升騰。來晟朝幾月， 而今終于有強烈的隔世之。

好像看清了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是如何在歲月中慢慢被湮滅， 逐漸被黑夜吞噬的，而如今乾坤顛倒， 構建出的另一個世界，黑白是非似乎已有別的標準和界限。

“崇文先生，今日雨后現長虹，我看了許久， 有一至今未解。世間之如長虹般絢爛多姿便已足矣，為何還要有黑白？”

“唯有黑白純粹至極，你再也找不出兩種彩如黑白一般涇渭分明，卻又包羅萬象。這大概也是上天贈予世間最好的祝愿， 他愿這世間的人事生來純粹， 非黑即白。可是我告訴過你的，事姑且不談， 從來沒有人是非黑即白。你喜好詩酒風。流，也可能殺人如麻；你喜好山水字畫， 或許也嗜。既然俗世不分善惡，那麼人便總是時而善，時而惡。”

他一頓，輕道，“但那些刀飲，過盡千帆之后，仍存有赤子之心的人，要更好一些就是了。”

“會有那樣的人嗎？”

“有的，秦卿。”他盯著，別有深意地說，“有天清晨，我看見一個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鎩羽而歸，他的手沾滿鮮，背上的族旗被殺戮洗滌，佩劍之下亡魂無數。一定意義上來講，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人，但他悠然打馬過長街，摘下一朵潔白的梔子，彎腰送給了一位小孩。一雙沾滿鮮拿刀屠戮的手，卻拈住了一朵潔白的花……那一刻，我覺得旁清風都化為了繞指，繼而，我愈發篤定我一直深信不疑的一個道理——”

“人的復雜恰是生而為人最為彩之，黑白分明的從來都不是人，把黑白攪和在一起，灰的那個，才做人。也正因為灰混沌且渾噩，尋常看來不足為奇，當著重彰顯出純白的那刻，才會予人以驚艷。反之，就會教人難以接。”

如今再回首這段話，卿如是終于悟出它并非僅作教導之說，或許那時候崇文先生話外便有所指。

不敢細想下去，也無法相信自己方才那短短一瞬間迸發的一切荒謬念頭，更不愿意讓這些念頭在思緒中發散。及時打住，不再去想。惟愿思緒停留在前一刻，方才靈一閃間想到的都是臆測。

月隴西牽住的手，輕道，“你的呼吸很。”

卿如是回過神，神滯而迷惘，著月隴西，忽然很害怕。顛倒夢幻，不知真假，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在做一個隔世的夢，為了教認清一些事，等醒過來之后，仍在前世。

“我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本書，一時困，難以自拔。”卿如是輕訴，“我不明白，何為真實。倘若我如今的認知將從前一個個認知都推翻了，那我從前經歷過的那些就不是真實的了嗎？那從前面對虛假的我還是不是真實的呢？或者，從前的是真的，現在認知與從前不同的我才是假的？……”

喃喃自語，似陷魔障。月隴西輕笑了聲，“你們搞思想的都這麼玄嗎？你想知道你自己是不是真實的，本不必用辯證的思想讓自己陷來陷去。你運氣好，這個問題我以前也恰好想過，你知道我是如何想通的嗎？其實是個很簡單的邏輯。”

“怎麼想通？”卿如是迷茫地看他。

月隴西見的注意力被吸引，不再放到崇文的事上面，心底輕舒了口氣，進而笑道，“這就要說回到方才你向我提出的刁難上面了。”

“刁難？”卿如是想了想，撇道，“你說那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

“嗯。”月隴西笑著頷首，稍一挑眉，“葉子我馬上就能拿出來給你看，你等著我。”

卿如是疑地看著他轉去的方向，須臾，不知他拿了什麼回來握在手里，不待人看清，他便拉著的手往門外走。

“去哪兒啊？”卿如是皺眉，“不是要看一模一樣的葉子嗎？”

月隴西笑道，“是啊，我給小祖宗尋個沒人的地方，以免你輸了不好意思親。”

卿如是虛起眸子打量他，心底的好奇更甚。

兩人來到一片幽靜的樹林，月隴西將抵在一棵樹下，慢悠悠地抬手，赫然是一桿細長的筆，正飛快地在他掌心和指尖打著轉。

“什麼啊？”卿如是狐疑地盯著他。

他勾，不疾不徐地用左手在自己右手掌心畫了一片葉子，在似有明了的眼神中，一邊真摯地凝視著，一邊牽起的手，與自己十指相扣，一握，將人給拽進了懷里。

卿如是低呼了聲，另一只手下意識伏住他的肩，抬眸怯地瞪他。

“唔……”月隴西松了右手，攤開掌心，與的手掌并排在一，示意看，“如何？”

只見他們兩人掌心各有一片葉子，形狀大小皆無異，甚至因為墨深，剛畫的脈絡都印得清清楚楚，無半點分別。

卿如是蹙眉惱，“你、你這分明是耍賴啊！”

“嗯？我看你這態度，你才是想耍賴的那個罷？”月隴西挑眉，笑道，“你只說是葉子，也沒說不能是這樣式的啊。你可別又跟我賴？我們可是擊掌為誓了的。”

卿如是面燙紅，低頭囁嚅道，“可是……你自己也說，這世上本就沒有一模一樣的兩片葉子，我不就是沖著這點才跟你擊掌為誓的嗎？我承認我故意刁難你，可你也是一早就想用這般刁鉆的法子來應付我，我們誰也別說誰……”

月隴西輕抬起的下頜，玩味地笑，“你瞧瞧你這說的是人話麼？既然我已經明確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那你還跟我擊掌，你是不是太惡毒了些？我不管，你答應我了。”

“哎呀可是我……”卿如是低頭，面紅耳赤地跟他講道理，“我以為我穩贏的，就沒做好這方面的準備……”

“一回生二回，你閉上眼睛親一回，下回就不需要勞什子準備了。”月隴西單挑左眉，“再說，只是讓你主而已，咱們又不是頭回了。”

卿如是咬，手臂還耷在他的頸邊，片刻后轉過頭憋出幾個字，“我不好意思，沒有經驗……我、我可不可以賴掉啊？”

饒是對結果本就不抱有太大期，月隴西仍是哀嘆了一聲，失落地垂下眼睫，悵然站在樹下良久，又忽然無奈地笑起來，攬著的腰輕道，“你啊你，真是疼死我了，要我的命……”

他的話尚未說完，卿如是倏地踮起腳尖，輕跳起，在他的側頰上親了一口。

淺淺的一聲，清脆好聽。一瞬如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方才忽地迎面襲來的淡淡清香還縈繞在鼻尖，側頰被吻過的地方微微發燙，月隴西訥然回味著，慢吞吞地低頭看向，“？”

卿如是故作自在地瞟向別，囁嚅道，“臉上……可以。”

月隴西角緩緩翹起，直勾勾地盯著，手指端起的下頜，挲著的瓣，俯就要親，“那這里我來代勞……”

尚未到，猛地被卿如是推開，不滿地蹙眉，用很認真的語氣教育他道，“你今天親太多次了，不能再親了，節制一點。”

“？？？”月隴西眉心微皺，苦口婆心地道，“小祖宗，求求你了，節制不是用在這方面的，我想親你一口每天還有限制？您就別折騰我了。”

卿如是擰著不給親，“但是我今天還幫了你的忙，你最應該有一個月都不會再有這方面的想法了罷？一月之，你不能再提讓我幫忙的要求，順便也就不能再親我。”

深深記得，上輩子自己很不明白男人怎麼會那麼喜歡做這種恥的事，于是提議月一鳴如果有需要，那麼就一年來找一回，可以幫他。月一鳴聽后險些吐，隨即義正言辭地告訴，男人幾乎都是一個月需要一次紓解，一年一回是不現實的。

雖然月一鳴那廝并沒有做到一月一次，往往堅持不到十天就破了功。但一個月一回這個規律卿如是一直記到現在，料想月隴西也該是這麼個規律。

月隴西：你料想個鬼。

他聽到“一個月”三字時就很清楚地知道卿如是想到了什麼，然則，前世是先提出“一年”的限制，他當然不敢往太短的時間說，免得彼時對他本沒有好臉的秦卿會直接拒絕，于是他才十分客氣地搬出“一月”來哄。

如今兩人的關系突飛猛進，前世本無法相提并論。他覺得自己天天跟來幾回都有可能，讓他等一月一回，還不準親……真是信了的邪。

“你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月隴西故作從容地循循善，“正常的男人每天都有可能陷。的掙扎之中。稍微嚴重些的可能一天掙扎好幾次。你要我一個正常男人活生生憋整整一個月，不覺得你自己有點叛逆有點殘忍嗎？”

“你別耍皮子，就這麼定了。再說，再說就再也不幫你了。”卿如是微睜杏眸，正道，“你方才要跟我解釋的問題呢？我要聽那個，不要聽你說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月隴西看向別，悵惘地嘆了口氣，未言。

卿如是正兒八經地問他，“你嘆什麼氣？”

月隴西亦正兒八經地回，“我腦袋疼，嘆口氣緩解一下。”

“快點，我要聽答案。什麼是真實？你畫也畫了，我親也親了，你卻還未告訴我。”卿如是果不其然還是那個一心向道的卿如是，皺著眉以一種學的態度詢問道。

月隴西無可奈何地睨一眼，再度悠悠嘆了口氣，盯著盯了好一會才翹起角，認栽了。

“很簡單。”他抬手幫拂過飄到眼前的青，攤開掌心，聲說道，“這葉子雖是畫的，但我拿它來哄你，不僅哄住了你，你還愿意兌現承諾親我，是因為這片葉子本是真實的嗎？當然不是。那是因為你愿意相信它是真的，既然愿意相信，便姑且當它就是真實的罷。”

“這世間走一趟，真假從來難說，眼見的耳聽的都很難被稱為真實，因為所有如今既定的事實都太容易被以后推翻，唯有自己相信的，才永遠不會被推翻。今朝你可以相信這個說法，明朝你也可以相信新的說法，你所相信的事一直在變，如此，你便一直是真實的，做不得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