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

骨瓷茶杯噠一聲落在描著金邊的碟盞上，端帝姬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柳大哥他們什麽時候走的？我怎麽不知道？”

佩雲垂手站在一旁：“昨日上午……”

“怎麽沒有人告訴本宮一聲？”驚詫地出聲來，剎那間那驚詫變了震怒，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盯著佩雲的臉，“皇兄故意不讓你們說的是不是？他就是不想讓我……”

“敏敏，說皇兄什麽呢？”年輕的天子恰好走進殿，臉上還掛著笑，與繃的端形鮮明對比。

他擺坐在椅子上，拈了盤裏一枚花生放進裏，轉頭拉起佩雲的袖口，不經意低聲問道：“手好些了嗎？”

“好……好多了。”佩雲急忙將十指鑽進袖中，不讓他瞧見那上麵留存的疤痕。

左邊是天子關懷的目，右邊是帝姬盛怒的眼神，覺兩頰像是各被人打了一耳似的，火辣辣得難挨，扭出了包圍圈，“奴婢去倒茶。”

被掀過的珠簾搖搖擺擺，劈裏啪啦一陣脆響，大殿隻剩下兄妹二人。

“皇兄，你就讓柳大哥這樣走了？”端的盛怒剎那間變委屈。

“他走不走，同你有什麽關係？”天子的笑容慢慢斂去，皺了皺眉，似乎不忍心對妹妹說重話，“敏敏，那些捉妖人有自己的生活，天南海北到跑，不似你養尊優。”

端帝姬的眼裏盈滿了淚水：“可是皇兄，柳大哥他為了救我，差一點就死了。”

天子頓了頓：“朕知道。”

他看著帝姬纖瘦的小臉，出事後大病一場，孩臉上健康的紅暈都消失了，心裏一陣愧疚，“是哥哥不好，讓你驚了。”

“……我在說柳大哥，你說這個做什麽？”端皺著眉，“我知道哥哥一直看不起捉妖人……”

“……”

佩雲安靜地聽著殿約約的爭執聲，在外麵呆了很久，右手放在左手上，仰頭看天上的雲。

天際湛藍，這樣一個晴好的日子，剛剛被他抓過的手腕，似乎依然留有火熱的。

手一點點出來，細而修長的手指，那樣醜陋的褐疤痕盤踞著，皮潰爛能再長好，卻依然留著牢中暗的痕跡。

本就是雲泥之別，現在看來，似乎更配不上他了。

落在橢圓的指甲上，鍍上了模糊的澤。自嘲地笑。

“佩雲……”後有人在，那聲音空靈聽，仿佛仙子在歌唱，驟然耳，讓人頭皮一麻。

猛地回過頭去，宮外的薔薇花叢輕輕，那些豔的緋花朵在下搖擺，似在邀共舞。

“佩雲……”

又是一聲。

秋天難得的好天氣，燦爛，沿路的木芙蓉開一片紅的雲霞。

微風吹來，搖落花雨繽紛，如夢似幻。空氣中漂浮著沁人心脾的花香。

柳拂和慕瑤並肩走著在道中，不經意間放慢了腳步。

二人挨得很近，不像是趕路，倒像是漫無目的地散步。

半晌，柳拂的手無聲地從挨著他的冰涼袖口進去，握住了一隻冰涼的小手。

他生得幾乎有些張了，兩人手心都是冷汗，慕瑤一怔，旋即笑開。

依舊步履不停，他們的手在途中牽在了一起。

淩妙妙走在後麵，瞪大一雙杏子眼，看著小越挨越近，直接在漫天花雨中牽起了小手，心裏一陣興，長途奔波的困意一掃而空。

下意識回頭看慕聲，驚異地發現他居然在盯著路麵出神，完全錯過了這彩的一幕。

……這麽重要的修羅場，黑蓮花居然走神？

往常這人一雙眼睛總是片刻不離慕瑤，時常對柳拂投以怨毒而妒忌的眼神，早已習以為常。所以才覺得最近這段日子格外反常，黑蓮花盯花盯草盯路上的小鳥，就是不往正事上瞅——

沒忍住，以胳膊肘捅了捅他，手一指：“嘿，快看你姐姐。”

慕聲下意識抬頭一，就看到了令他火冒三丈的一幕，但這三丈高的火氣分複雜，究竟是因為阿姐和柳拂親無間，還是因為旁邊這人的語氣，居然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他們兩個失意人半斤八兩罷了，這個傻子，高興什麽？

他目冰冷地回頭一，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的瞬間，怔了一下，仿佛突然反應過來，笑容消失，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的細眉蹙起，眸瀲灩，羨慕又悵然地長歎一聲：“柳大哥牽了慕姐姐的手……我還從來沒有牽過柳大哥的手。”

白皙手腕上的收妖柄懸著，自然地收了尺度，被風吹得來回搖擺，宛如一隻小巧的銀鐲子。在江南，垂髫的小兒家最喜歡給兩腕上戴銀鐲子，多數掛上鈴鐺，隨風而響。

鈴鐺……

慕聲的怒氣不知為何比方才更重，連語氣中都帶著惱怒的冷意：“好好走你的路，別到看。”

妙妙撇了撇角：果然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離開長安城第三日，主角團特意謝絕了趙太妃安排的車馬相送，背起行囊，抄近道徒步走向城郊的涇坡。

對於這種一天走十幾公裏，風餐宿，晚上就地睡在樹下的日常，淩妙妙竟然已經完全習慣了。

雖然這一路上沒有妖劫道，也沒上自然災害，順利的不可思議，但一路上看著小暗流湧的濃意，再挑唆挑唆慕聲，看他氣得炸，倒也非常的不無聊。

涇坡雖然名字坡，但其實是四座小山組的，這四座小山自然而然在中間圍一穀地，從上往下俯瞰，猶如山中被砸出一隻大坑，大坑中長滿了茂的林木。

淩妙妙不太懂風水，隻記得原文中寫，坑中山靈水秀，兩條溪水滋潤大地，村民依山而築，繁衍生息，涇坡冬暖夏涼，是個天然的世外桃源。

可惜，後來村落中發瘟疫，一大半村民不幸染病而死，剩下的要麽搬遷，要麽逃難，短短幾年，這世外桃源，轉瞬空無一人，滿是廢墟。

又幾年，一位富甲一方的江南商人李準，帶著自己的妻子仆從舉家搬遷過來，將留的房屋修葺加固，額外搭建府宅，就在此地安落戶。

按理說，商賈之人最迷信風水，若說向往長安，李準懷裏兜著大把銀錢，大可在都城買一好宅邸，可他居然選擇這曾經滅過村的荒涼涇坡落腳，偌大一個涇坡，隻住了他們一家人……

這場麵實在有些詭異。

前麵忽然傳來陣陣喧囂聲，慕瑤的步子頓了一下。

妙妙湊上前去看，隻看到黑一片人影站在道中，那些人著他們，開始還人聲鼎沸，指指點點，見到了他們的影，慢慢安靜下來，似乎正等著他們到來。

淩妙妙小心翼翼地問：“這是……土匪劫道？”

不會這麽倒黴吧……

柳拂搖了搖頭，示意稍安勿躁，妙妙閉了，四個人邁著警惕的步伐，一點點向那些人靠近。

一步，兩步，十步……那些人麵貌清晰起來，有老有，有男有，站一群，安安靜靜地著他們。

柳拂看著那群人，似乎預料到了什麽，麵容扭曲了一下，似乎是氣極了，非常罕見地罵了一句不太中聽的狠話：“蠢材——”

話音未落，一個黑熊直立一般的巍峨影一路小跑向他們奔了過來，臉上洋溢著喜氣洋洋的微笑：“各位方士舟車勞頓，辛苦辛苦，這邊請！”

柳拂有些牙疼地盯著他：“郭兄，你不必如此客氣。”

“嗨，客氣自然還是要客氣的。”郭修以為他是客套，笑得燦爛如，答得也格外真誠，“經曆這麽多事，下才知道什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不是各位提點，下不知道死過多次了。”他激地拱手一一行禮，“四位對下恩同再造，這點小事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淩妙妙差點笑岔氣。

主角團之所以婉拒了趙太妃舟車相送的請求，辛辛苦苦邁著雙抄近道走過來，就是為了低調再低調，打涇坡這邊一個措手不及。

查案，哪有這樣大張旗鼓地查的？郭修實在聰明周到，特意跑來放話通知一聲，簡直是提醒這邊查補缺，做好萬全準備。

他們這十幾裏路，全白走了。

慕瑤麵發黑地盯著眼前滔滔不絕的郭修：“小人知道諸位方士要來，特意邀請涇坡李準李兄弟前來招待，李兄實在熱，這不——”

他回頭一，穿著一綢緞長的李準衝他謙遜地一拱手，笑出一口白牙。

隨即，後一片男老山呼海嘯：“歡迎四位方士前來參觀！”

看這訓練有素的架勢，想必是在他們來之前對著天空嚎過好幾遍的。

李準確實熱，他把一家老小都都帶出來做門迎，倘若他真有條件，說不定還能再拉起一個“歡迎領導蒞臨指導”的大橫幅，掛在半山腰上造勢。

李準站在歡迎人群的最前麵，此人雖然年過三十，可麵相上顯得非常年輕俊俏，甚至有種寧采臣的白麵書生質。

人們下意識去找寧采臣邊的聶小倩。

與他並肩而立的卻是一個著華麗彩的碩人，墨綠金紋袒領下，出雪白前的深深壑，隨即是修長的脖頸。

有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大臉盤，足足比旁的李準大了一圈。瞳距極遠，雙眼極小，看起來像擬人化的樹懶，又像一隻被做罐頭的胖頭魚。

一張臉上，唯獨紅潤的長得還算得，滿潤澤，是標準的人。

四個人著，一時失語。

長安街上的人來來往往，絕對沒有一個比長得更加古怪。

妙妙到邊的慕聲瞬間繃了，這是捉妖人提起警惕的標準反應。

李準向前一步，笑瞇瞇朝他們介紹：“這位是人，十娘子。”

胖頭魚有些遲緩地笑瞇了幾乎沒有存在的眼睛，看上去古怪又稽，人一開一合，發出了清甜的聲音，“諸位請隨我們進宅子去。”

幾乎是同時，妙妙聽見前麵慕瑤對著柳拂低聲音：“有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