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著空場上一群追跑打鬧的男孩，“十歲以上、力合格的，就可以作軋花機。十二歲以上，學過基本文法和算數的，可以進行質量鑒定。教會買下的大量空地空房，還沒有擴建孤兒院的，可以暫時當做廠房。他們每天可以工作半日，另外半日，可以繼續上課。或者每周工作三天，上課三天。我會按年男工的行付薪。我算過，這工費應該足以支付中國籍教員的費用。”

讓十歲不到的孩子半工半讀，自己雇傭工，放在二十一世紀，林玉嬋覺得自己該坦白從寬，趕就近找派出所自首。

但……在萬惡的舊社會，這是唯一能想出來的、讓孤兒院孩子免于失學的方法。

孩子們的薪水收雖不足以完全覆蓋孤兒院的運營本，但，開了這個頭，也有希能拋磚引玉，吸引更多相關善款。

而且，以后博雅的茶葉罐上可以正大明地標注：由孤兒院兒手繪出品。不用巧立名目，編什麼天足互助會了。

夢想很滿。

郎懷仁主教只將的計劃略略看了一眼，依舊著胡子，笑著搖搖頭。

“親的孩子，你小小年紀，打理這麼大的生意，在中國人里很是難得，今日讓我印象深刻。”

林玉嬋點點頭，神繃。

一聽這語氣，就是先揚后抑，后頭肯定跟個“但是”。

“……但是，”郎懷仁主教嚴肅道，“畢竟你并不信奉上帝，不是嗎？如果你是我們的教友，我們很樂意按照程序，討論你的資助計劃……”

林玉嬋角微冷笑：“我要掏錢幫忙，還得洗？”

郎懷仁著大胡子，十分欣地笑道：“你理解得很對。我很樂意接你為我們的姐妹。”

林玉嬋：“……”

學學人家天地會吧。七天無理由退款，靠實力吸引下線，從來不追著別人伙。

此時兩人已走到孤兒院的圖書室——其實就是教友捐贈的一些雜書，還有平時讀書上課的簡單課本、各種圣經經文詩歌之類，沒裝滿一個書架。

圖書室還堆了不雜。孤兒院里的嬤嬤保姆，閑時也會賺外快——做點繡活、糊個紙盒、裝訂傳教冊子之類。這些半品也都堆在箱子里，占了半間屋。

地上還爬著個小孩。林翡倫左手一團線，右手一把剪刀，蹣跚著步子，正在雜堆里探險。

“哎唷！沒人管管！”

林玉嬋慌忙撲過去，從林翡倫手里搶過剪刀，放到高。

林翡倫嚎啕大哭，瞪著一雙憤怒的眼睛，朝著林玉嬋張牙舞爪，似乎在說：你這個壞蛋！

林玉嬋萬分無奈，眼看保姆把抱走，心中默念：我撿的。我撿的。我撿的。

郎懷仁看到活潑的小孩，倒是慈眉善目，笑得歡暢。這都是教會的功德，反正不用他自己帶。

忽然他微微皺眉，從雜堆里揀出幾本相冊，嘟囔：“我的東西，他們也不放放好。”

林玉嬋看到相冊，眼中一亮。

“這就是您在中國的留影？”

轉換話題，不再談洗的事。

郎懷仁自豪地點點頭。他通照相，最引以為傲的事跡之一，就是在中國許多城鄉村鎮，留下了珍貴的攝影記錄。他打算日后將此集結出版，作為古老東方的真實畫像，介紹給歐洲的同仁和信徒。

林玉嬋小心翻看，認真辨認照片里的人風景。

“照片角落里寫著日期和地點，”郎懷仁對這個慷慨的小孩印象不錯，笑著指點，“這里是保定……這是河北獻縣的主教座堂，還沒完工……這是紫城，影像有點模糊。北京的街道上全是風沙，不是我的技問題……”

“而最近一年的照片，”林玉嬋忽然抬頭，笑容真摯，“你看，人們臉上都很放松。沒人是被強迫哄騙而留影的。主教大人，你真的很好。你虛心接一個陌生人的批評，哪怕并不是上帝的信徒。”

郎懷仁臉上笑容凝固，胡子微微，張口結舌。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前見過我？……”

林玉嬋起，用英語輕聲道：“瑪格麗特·戈埃小姐，也是風塵子。自由、平等、博的人文主義者，他們會給予每個人以基本的尊嚴。”

……………………………………………………

從見到郎懷仁主教的第一眼起，林玉嬋就立刻認出來，他不就是去年元宵節，鬧著要給紫玉姑娘小腳照相的法國教士嗎！

哦豁，升了。當主教了。瞧這一神氣的袍子。

林玉嬋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境。兩個法國教士，其中一個咄咄人，對中國人很是輕視，對中國`更是把當個花瓶，話里話外希紫玉姑娘自己“想通”，主為科學獻。完全沒有尊重的態度。

郎懷仁態度好些，一直在打圓場，但手上也一直捧著照相機。

不過林玉嬋當時義憤填膺，吵架沒打草稿，把兩個人一起罵了。

其實當時的口才發揮也只是平平，但法國教士在中國照相無數，大概沒遇到過敢出言反對的，被打個措手不及，這才灰溜溜認栽。

現在看來，郎懷仁果然吸取教訓，在1862年以后的攝影作品里，更多風景，更人像；而那數的模特臉上，再沒出現過屈辱和不愿的表。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林玉嬋想，難怪他能當主教呢。

而郎懷仁呢，那天原本就是夜晚，加之對中國人臉盲，對那個出言不遜的中國小姑娘，只記個大概廓，完全忘了長什麼樣。

此時聽林玉嬋提起，這才慢慢回憶起來，本來紅紅的臉膛更紅了，本能地有點愧。

“你、你不早告訴我……”

“我也是看了相冊才記起來的。”林玉嬋笑靨如花，真心實意地朝郎懷仁鞠躬，“好啦，今日我賠罪啦。那天讓你們下不來臺，實在抱歉。”

事過去那麼久了。事后郎懷仁也和同伴在教會部做了反思，增加了新的行為章程，以減和中國人的沖突。現在回想起來，也算是給同仁敲了個警鐘，避免了日后的類似事件。

畢竟，他們只是幸運地上了手無縛之力、只是牙尖利的中國孩。有些運氣更差的教士，手握特權，得意忘形，以致惹來殺之禍，聳人聽聞的先例一大串。

況且郎懷仁現在已是主教，習慣了寬和待人。

他對這個孩的印象再一次改觀，隨和地微笑：“想來是上帝的旨意，讓我今日再次認識你。”

林玉嬋立刻順桿子爬，笑容奪目：“所以呢，我的靈魂和你們是平等的。您請坐，咱們繼續討論一下孤兒們的半工半讀計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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