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曼珠臉極其差勁, 氣急敗壞地撥了一個號碼,接通后,聲音尖銳:“你在哪?”
晚八點, 天仍有一瓢淡青, 將黑未黑,霓虹卻早早登場宣告主權,遮掩掉本的天。借著不甚明亮的,林余星看清了賓館的名字:
溫馨港灣。
他盯著前兩個字, 久久沒有挪眼。
辛曼珠的電話,“到哪了?”
林余星微白:“樓下。”
這種小角落的賓館,多是老舊樓房改造,三五層高沒有電梯, 林余星爬四樓夠嗆,到門口時, 臉已經沒有半分。
辛曼珠拉開門, 都不看他一眼,“進來。”
林余星扶著門板, “我要喝水。”
辛曼珠給他倒了一杯冷的, 懶得燒熱。
林余星從口袋里出兩瓶藥,抖著手吞了四顆, 這才慢慢順過氣。辛曼珠勾了條椅子給他,倒也不是良心發現,而是真怕他嗝屁在這。
“你跟你姐到底怎麼說的, 怎麼還那麼軸, 死活不撒手。”辛曼珠抱怨連連, “你是不是沒按我說的去做, 又心給留希了是不是?”
林余星沒吭聲, 一聽“姐姐”二字,像有一把剪到絞著心臟,太疼了。
辛曼珠冷冷道:“你搖了?”
林余星吸了吸鼻子,本就偏瘦的以可見的速度消耗。
“你爸來接你,天經地義的事,又不會害你。你看李嵊,這些年也沒對你怎樣吧。你們倆才是親的。”辛曼珠孜孜不倦地勸,姿態高傲,自覺苦口婆心。
房間窗戶沒開,悶熱的空氣里飄著的霉味,空調咯吱咯吱響,冷熱替,篩出了皮上的皮疙瘩。林余星一直低著頭坐,半晌,終于開口。
他慢慢看向辛曼珠,一字一字地說:“我不做了。”
“什麼?”辛曼珠以為自己聽錯,“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不會配合你了。”林余星眼里沒有半點亮,像一潭死水,“我要姐姐,我不要你。這些年沒有,我已經死了。”
辛曼珠冷不丁地一笑,“打定主意了?”
林余星目堅決。
“那我也給你提個醒。”辛曼珠說:“李費巖那兒子,腦子可不正常,指不定對你姐做出什麼事。還有,你姐不是談婚論嫁了嗎?辛苦這麼多年,現在好不容易要幸福了,你還想擋道兒呢?背著個不太好的名聲,還有你這個拖油瓶,嫁去別人家,首先就低人一等,以為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李嵊和李費巖,不就是拿這些作為要挾的籌碼嗎。
林余星輕飄飄地一笑,“我只知道,真正傷我姐心的人,其實是我自己。你們那些假設,不過是陷阱。我想通了,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們?明明,明明……”他聲音哽咽,“他們才是真正對我好的人。”
辛曼珠呼吸急促了些,覺這個籌碼正在指間流失。忍不住提聲:“你就不怕李嵊再找麻煩?!”
“怕就有用嗎?”林余星目筆直清亮,“這些年,習慣了。既然習慣的事,那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而且他得明白,小嚇小唬,我們沒轍。但真要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上有法律盯著,公理正義面前,他也沒好日子過。”
說完,林余星起要走。
“站住!”辛曼珠提聲,“你是我兒子!”
林余星沒回頭,“您捫心自問,我和我姐,你盡過一天母親的責任嗎?所以,道德綁架這一套,你也玩不起。”
如一桶冰水從頭澆灌,徹骨的涼。
辛曼珠意識到,到手的一切可能要打水漂,心慌不已,忍不住尖聲:“你別后悔。”
—
十一點后,明珠市的夜總算沉靜下來。
魏馭城在公司加班,林疏月和辛曼珠見過面后,就過來在他辦公室待著。魏馭城在開海外視頻會議,幾個行政要職人員圍坐著,記錄會議紀要。
林疏月沒打擾,頭疼得厲害,在外邊坐了會,便對魏馭城做了個手勢,去他休息室里躺著。
這幾天,兩人一直住這。
夏初每天定點匯報林余星的況,有時候發個視頻,好讓安心。林疏月其實無力的,已經不知道用怎樣的方式去化解林余星的心結。一邊顧慮弟弟的,一邊也確實傷心難過。最最最在意的人,以之名,行傷害之實。
魏馭城進來,就看到坐在床邊發呆。
他走去背后,雙手繞到太,指腹輕輕地按,“又多想了是不是?”
林疏月下意識地往他懷里靠,嘆了一口好長的氣。
魏馭城笑,“婁士說過,嘆氣容易老。”
林疏月嘖的一聲,“我覺得你在暗示什麼。”
魏馭城了的臉,“老點也好,我沒那麼重的危機。”
林疏月拿手肘推他,“怎麼說話的魏董。”
魏馭城不按了,直接把人擁住,下抵著頭頂心,帶著人有節奏地輕晃,“我媽給我打電話,想讓你明天陪逛逛。”
林疏月怔然,“伯母?”
魏馭城:“嗯。別總想著這事,轉移一下注意力,陪陪你婆婆。”
林疏月的耳朵被這聲婆婆燙出了火花,半天沒吱聲。
魏馭城笑,“別有力,喜歡什麼,讓婆婆買。”
林疏月忍俊不,“敢嗎我。”
就等著這句話。
魏馭城從善如流,往手心遞了一張卡,“也是。那就花男朋友的。”
魏董想盡辦法想讓自己的人花錢,繞了這麼一大圈,林疏月想笑。仰臉,輕輕親了一下他下,俏道:“花破產了別怪我喲。”
魏馭城懶懶應了聲,“要是沒花破產,你嫁我?”
林疏月著他的鼻梁左右晃,“想得。”
—
第二天,婁聽白真的過來接。
林疏月沒料到,但既然來了,也沒有怯,大大方方地上車,了一聲:“伯母好。”
婁聽白穿了件白的無袖連,不似這個年齡的,線條與皮多有些松弛下垂。的直角肩顯背薄,手臂纖細白皙,單背影,看不出年齡。
巧的是,林疏月今天也穿了條白小洋裝,擺微蓬,那雙尤其絕。腳踝弧形微收,穿平底鞋非常出彩。兩人站在一起,雖是同系,但各有千秋。
司機王叔不由贊嘆:“夫人,您和林小姐真像一對母。”
都是跟了魏家幾十年的老部下,說話不拘束,婁聽白人和氣,這話說到了心里,哪哪兒都舒坦。笑,“確實是半個兒。”
林疏月心頭一暖,低著頭,乖極了。
明珠匯是數一數二的高奢商場,婁聽白輕車路,領著林疏月閑逛慢聊。眼好,給林疏月挑的,和氣質相得益彰。輒五位數,眼都不帶眨的。
林疏月試了兩套,心有點虛,太貴了。
婁聽白似是看穿心思,輕松的語氣寬解:“馭城忙工作,平時一定沒空陪你。我這個當媽的,替他善后,總不能白白委屈了你。”
那種難以言喻的暖,過電一般。
平心而論,花錢確實能讓人忘卻煩惱。至這一刻,林疏月是放松的。
婁聽白說:“懷馭城的時候,我特別希是個閨。兒子哪有兒心,長大后更不著家。我每回逛街時都在想,憾吶,多想有個小棉襖。”
林疏月懇切道:“您以后想逛街,我陪您。”
“那肯定得陪,”婁聽白頗有幾分驕傲之意,“總算不用眼熱別人家的了。”
氣氛正溫馨,一道聲音忽然從背后傳來——
“喲,巧了。”
林疏月是背對著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可就這幾個字,語調再悉不過。背脊一陣陣發麻、擴散,整顆心都被狠狠。
的空氣一點點排空,當轉過頭,對上辛曼珠帶笑的眉眼后,渾都空了。
張,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辛曼珠很滿意的反應,一眼對視,是挑釁,警告和鎮。
“這就是親家母吧?”辛曼珠目諂,語氣圓,目的極強。
婁聽白微微蹙眉,“你是?”
“我是月月的媽媽。”辛曼珠挽住林疏月的手,大庭廣眾之下,料定本無法甩開手。
林疏月白著臉,如被人走了三魂七魄,腦子“嗡”的一聲,炸了。想過,辛曼珠會以各種方式刁難,卻獨沒料到,竟出現在婁聽白面前。
“你們倆的關系真好啊,那一定是到談婚論嫁的程度嘍?”辛曼珠佯裝驚訝,把自己塑造一位不知的、不尊重的無辜母親。
“我們家月月也是,什麼都不跟我說。”辛曼珠唉聲嘆氣,可憐楚楚。音量不小,該是故意的,就想讓林疏月難堪。
確實做到了。
林疏月宛若被丟進油鍋,腦子完全是懵的。人生最不堪的人、事,都直白辛辣地暴,這個人,還是魏馭城的母親。
辛曼珠的眼神暗藏得意,解氣以及挑釁。
林疏月下意識地想往后退,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魏馭城的母親。
“手怎麼這麼涼?”婁聽白卻忽然握住了林疏月的手,很輕的一個拉扯作,自然而然地阻止了的逃避。
“是不是空調太冷?”婁聽白溫聲說:“去里面坐坐,辛士,一起?”
這回到辛曼珠愣眼。
婁聽白雍容華貴,氣質出挑,那種與俱來的高階,本不在一個層面。沒有預想的失控,這讓辛曼珠無所適從。
蔽安靜的貴賓室,油香清淡安心。
婁聽白沒有給林疏月猶豫的機會,把人安在自己邊坐著。
二對一。
辛曼珠在倆的對立面。
婁聽白背脊直,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笑意,禮貌且疏離,“這里的花茶煮的不錯,您品品看。”
辛曼珠抿了抿,“我想聊聊月月的事。”
婁聽白頷首,氣定神閑地著,“可以聊。但很多事我是知道的。比如——”
婁聽白笑意稀薄了些,但神態從容,語調都沒有半分變,一字字清晰表達:“我知道月月父親早逝,你忙著追求人生理想,自小也沒怎麼管過。我也知道工作時被有心人惡意舉報,是利用專業之便,讓病患產生依愫吧?”
婁聽白甚是自然,生怕記憶出,還向辛曼珠確定。
“我更知道,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弟弟也是可憐人,生了病,父母不管,全靠這個姐姐照看。姐弟倆這麼好,倒是很讓人容。所以呢,我更喜歡疏月了,懂事,獨立,堅強,不卑不。”婁聽白笑了笑,不疾不徐地繼續,“但小姐弟最近好像鬧嫌隙,我們做長輩的,總不好妄加評論。我能做的,也就是帶出來散散心。您說是不是?”
辛曼珠被堵得無話可說。
因為勢在必得的所謂籌碼,已經被婁聽白全盤接,搶先一步地斷了的念想。也堅定不移地表明了自己態度。
“除了這些,月月的事,您還有什麼要跟我聊的?”婁聽白溫言客氣,做了個請的手勢,把話語權還給辛曼珠。
辛曼珠臉青白不一,神態相當難看。
婁聽白笑著說:“既然你沒有,那就聽我說吧。”
語畢,婁聽白一瞬變了神,不怒自威,氣場如風起,“你打的什麼主意,我太清楚,也料到,你會來找我。說實話,你這樣的人,我年輕時就見得太多。說你一句唯利是圖,冷寡,都是謬贊。”
“我今兒能坐在這,給你平起平坐的機會跟我對話。是出于你確實是林疏月的生母。但接下來的話,你最好給我聽清楚。”
婁聽白目如炬,每一眼的施都沸聲震地,“你心里那些彎彎繞繞,在我這本不值一提。既給了我兒子機會,愿意為他的邊人,那就是我魏家的一份子。你能打聽到我,證明費了些心思。但有一點,你沒打探全。我婁聽白,護短出了名。你要敢再打主意,下次我絕不會讓你舒坦地走出這扇門。”
兜頭這一瓢冷水,洗去了辛曼珠所有的面,連致的妝容都毀了,的本真面目,暴無。
“對了,還有一句私心話。”婁聽白說:“你不疼的閨,以后自然有人替你疼。”
語畢,牢牢握住林疏月的手,心神清朗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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