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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三十四章 齊聚

宋集薪家門口那邊傳來腳步聲,劉羨剛想要跳下牆頭,便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有人溫聲笑問道:“你小子是不是寶溪窯口姚老頭的徒弟?姓劉?”

是那位穿白腰繫玉帶的窯務督造,大步走出門檻,向牆頭這邊笑臉來。

劉羨隨之,發現自己竟然沒了力氣跳下牆頭,心虛乾笑道:“回大人的話,是我,當時大人去咱們龍窯開窯的時候,師父讓我給大人演示過幾樣活計。”

男子點了點頭,打量了一眼高大年,開門見山地問道:“年,想不想去外邊看看?比如投軍伍,上陣廝殺,我保證你只要熬得過十年,就能當上大,到時候我親自給你在京城擺酒慶功,如何?”

站在男人後的宋集薪臉沉似水,握那塊苻南華贈送的老龍布雨玉佩。

這位頂著“私生子”“野種”頭銜很多年的讀書種子,如今已經知道邊男人的真實份,所以年才更加明白男人所說言語的分量,“親自擺酒”這四個字,將會是一張大驪最厲害的保命符,是一架場最長的青雲梯。

劉羨絞盡腦想出一些酸文醋字,結結道:“謝過督造大人厚,不勝惶恐……只是小的已經答應要做阮師傅鐵匠鋪的學徒,實在不好反悔,還大人不要……大人不計……”

高大年想說的話一下子卡在嚨那裡,死活都記不得了,急得滿臉通紅。

宋集薪看似善解人意地提醒道:“是大人不記小人過。”

白袍男人一笑置之,不以爲意,“無妨,等你哪天有機會走出小鎮,可以去最近的丹山口,找到一個劉臨溪的武人,說是京城宋長鏡舉薦你來此投軍,他若是不信,你就跟他講那個宋長鏡的人說了,你劉臨溪還欠他三萬顆大隋邊騎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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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癡癡點頭道:“好的。”

男人笑著離去,宋集薪送到院門口就想止步,男人好似算死了他的心思,沒有轉頭直接說道:“隨我去趟督造衙署,我領你見個人。”

宋集薪兩隻腳如釘子一般紮地面,黑著臉道:“我不去!”

那個於小鎮百姓而言門檻極高的地方,對於聽著流言蜚語一年年長大的年而言,卻是一座龍潭虎,是一道過不去的心坎。

在外邊一向行事雷厲風行的男人,沒有惱火年的不識時務,也沒有停下腳步,但是放緩許多:“據衙署諜子眼線的記載,你已經見過那個姓高的隋朝皇子了吧?你知不知道,隋朝高氏與我們大驪宋氏,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千年宿敵,同樣是皇子,他敢來到這座位於敵國大驪腹地的小鎮,而你宋集薪,同樣是皇子,卻不敢在自己家的江山版圖上,去一座小小的邸?”

宋集薪第一時間不是咀嚼這番話的深意,而是瞬間轉頭向劉羨,只見高大年正坐在牆頭上那邊手敲,好像完全沒有聽到男人說話。

走在泥瓶巷裡的大驪白袍藩王角翹起,男人收穫了一點意外之喜。

不愧是我們老宋家的種。

不過一想到年還是那個人的兒子,爲大驪第一武道宗師的權勢藩王,也覺得有些心煩和棘手。

宋集薪一咬牙,回頭跟站在屋門口的稚圭說道:“我去去就回,午飯不用管我。”

宋集薪剛走出院門,又轉頭笑道:“拿上我牀頭那兜碎銀子,去杜家鋪子買下那對龍香佩,反正以後咱們都不用攢錢了。”

稚圭點點頭,打了一個小心的啞語手勢。

宋集薪開心一笑,瀟灑離去。

等到宋集薪走遠,坐在牆頭上的劉羨小心翼翼問道:“稚圭,宋集薪跟督造到底啥關係?”

稚圭用憐憫眼神看著高大年。

劉羨不了這種視線,“幹啥,不過是認識個管燒瓷的老爺,了不起啊?”

稚圭扯了扯角,自顧自回屋取了食來,開始餵養老母和那羣絨絨的小崽子。

劉羨沒來由覺得灰心喪氣,跳下牆頭對屋嚷嚷道:“姓陳的,咱們去鐵匠鋪!不這窩囊氣了。”

背對著一牆之隔的鄰家院子,嬉笑道:“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可惜窩囊廢就只有一肚子窩囊氣。”

劉羨上涌,連耳子都通紅了,走到黃泥牆邊,一拳重重砸在牆頭上,“王朱!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丟掉所有玉米、菜葉,拍拍手,轉頭笑瞇瞇道:“你以爲你誰啊,讓我說就說?”

劉羨看著姿正在條、越來越明豔人的,說不出話來,心裡空落落的,就像心裡一隻瓷碗,摔在了地上。

陳平安其實早已站在門檻那邊,看到這一幕後快步走到院子,輕聲道:“走吧。”

兩個年並肩走在小巷裡,高大年突然問道:“陳平安,我是不是很沒有出息?”

陳平安想了想,認真說道:“巷子裡的街坊鄰居都說我孃親很好,又說我爹是出了名的悶葫蘆,所以我覺得喜歡不喜歡誰,跟有沒有出息,可能關係沒那麼大。”

劉羨哭喪著臉,“那我更慘啊,就算以後自己打拼出來一座龍窯,或是把阮師傅的手藝都學到手,豈不是也一樣不喜歡我啊!”

陳平安識趣地閉不言,以免火上澆油。

陳平安走在悉的小巷裡,突然想起一幕場景,早年跟隨姚老頭沿著溪水進深山,看到一頭小麋鹿在水邊飲水,見到他也不懼怕,它喝過水後,就低頭著溪水,久久沒有離去。溪水水面除了麋鹿的倒影,水中還有一尾徘徊不去的游魚。

在走出祖宅前,寧姑娘建議他既然有了一片槐葉,就早點離開小鎮,有了祖蔭槐葉的無形庇護,便不至於有太大的意外,最好不要在小鎮逗留太久,因爲不知道劉羨一事,會不會殃及他陳平安。

但是陳平安堅持要親眼看到劉羨被阮師傅收爲徒弟,才能安心離開。

因爲當年沒有劉羨,他早就死了。

當然,陳平安心也希能夠那位寧姑娘,在他家裡把傷養好了,只不過當時年沒敢說出口,怕被認爲是輕薄。

陳平安突然問道:“你爺爺留給你的那寶甲,是不是絕對不會賣給外人?”

劉羨一臉天經地義道:“廢話,當然死也不賣!”

他一拳捶在年的肩頭,玩笑道:“我又不是你這種財迷。”

高大年雙手抱住後腦勺,“有些東西暫時沒有,可以用錢掙來,可有些東西沒了,這輩子就真的沒了。”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懂了。”

快走到泥瓶巷巷口的時候,劉羨了一句口,陳平安隨之收起思緒,擡頭去,頓時有些心沉重。

是福祿街的盧家大盧正淳,當年就是此人帶著一幫狐朋狗友,把劉羨堵在這條巷子,差點把他活活打死,如果不是陳平安跑去喊那幾嗓子,家中已無長輩親戚的劉羨,恐怕就真要被扔去葬崗了。

宋集薪當時蹲在牆頭上看熱鬧,還不停吹波助瀾,之後又跟心有餘悸的陳平安說,盧正淳他們那種行爲,在小鎮外作“爲氣任俠”。

盧正淳攔住劉羨的去路,出笑臉道:“別張,我今天不是來跟你算舊賬的,而是……”

劉羨打斷盧家公子的話語,“還來?好狗不擋道,給老子起開!”

盧正淳臉尷尬,強歡笑道:“劉羨,我這次是真的有事跟你商量,上回那事兒,你不等我們把話說完,就直接跑了,這樣不好,你好歹聽聽看我這邊給出的條件,對不對?真要說起來,咱們倆哥們也算不打不相識,沒必要鬧得那麼僵,我和那些客人,是很有誠意的!”

劉羨歪了歪腦袋,譏諷道:“怎麼,你給人牽線搭橋還上癮了不是?我就奇了怪了,你說你盧正淳,好歹是咱們小鎮最闊綽人家的孫子,咋就那麼喜歡給外人當狗子?”

盧正淳臉鐵青,卻依然要維持住臉上的笑容,整個人顯得很稽可笑,近似哀求道:“劉羨,只要你開口,不管要什麼,他們都會盡量滿足你,比如說銅錢?要不然你說個數目,如何?例如……一百五十貫錢?便是……兩百貫,我也能幫你還價去,兩百貫啊,這都能讓你在咱們福祿街買下半棟宅子了。”

劉羨凝視著眼前此人的眼神和臉,鄙夷道:“兩百貫,你打發花子啊?還誠意?勸你就別跟我在這虛頭腦的了,老子還要忙活正事去,你滾一邊去!”

泥瓶巷外拐角雕玉琢的小娃娃騎在魁梧老人的肩頭,穿一襲大紅袍子的男孩被婦人牽著手,本該天真爛漫的歲數,臉上已經有了與年齡不符的鷙神,用自家家鄉那邊的言語說道:“這個盧家人是不是太蠢了些?要來何用……”

婦人搖頭聲笑道:“施恩與人,要懂得鬥米恩升米仇,談買賣,想要獲利最大,就該如盧正淳這般,先試探對方心理價位的底線所在。”

孩子疑道:“跟這些土人賤民做生意,也需要如此麻煩?”

婦人笑道:“人複雜,人心暗,並不以修爲高低來分多寡。小地方的人,哪怕見識短淺,可是也不全是傻子。你若作此想,遲早有一天會吃虧的。”

孩子哦了一聲,“孃親稔人心,爲何不直接出面談?”

婦人耐心解釋道:“看看咱們的穿著,任你去哪家店鋪買東西,只要是稍微明的賣家,都忍不住會宰客的。”

孩子嘆了口氣,“只是我們如此扭,也太不舒心了。”

婦人蹲下,雙手扶住孩子的臉頰,著那張酷似他爹的容貌,正道:“記住,修心,亦是修行之一。順境修力,逆境修心,缺一不可。”

孩子晃了晃腦袋,掙開婦人的雙手,沒好氣道:“又來這套空泛道理,煩死了。”

婦人有些無奈,卻也沒有繼續語重心長傳授道理,只覺得自家孩子天資好、骨好,又有兩個姓氏的家世作爲靠山,所以未來的路還很長,雖說稍顯偏執沉,但是大可以慢慢文火慢燉,拔苗助長才是最大的不妥。

聽著小巷裡的無趣對話,有些憂愁,“白猿爺爺,要是那人死活不願意賣東西,我們怎麼辦啊?”

雙手及膝如猿猴的老人笑了笑,“那就讓他去死好了。老奴來此,本就是爲了應付這種最壞的況,要不然那筆錢,就等於打了水漂,連個響兒也沒有。不過到時候小姐的安危,會有些麻煩,估計得託付給宋家,或是李家才行。”

拋開其它不說,若是殺人,雖然老人會被聖人驅逐出境,但是比起無聲無息打了個水漂,算是往水裡投下一顆石子,好歹有點水花濺起。

只不過不到萬不得已,老人絕不會出此下策,畢竟那部劍經意義再大,正山再視若珍寶,比起自己肩頭上這位小姐的長生大道,終究是遠遠遜的,最對老人而言,是如此認爲。

小鎮四姓十族,以盧氏爲首。

但如果放在外邊,恰恰相反,實則是盧氏墊底,源於由盧氏主支當國執政的一個王朝,被大驪兩大邊軍聯手覆滅後,盧氏在東寶瓶洲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

巷子那邊,劉羨聽著盧正淳說著什麼高厚祿、腰纏萬貫、如雲,就像是對著一個掉書櫃的宋集薪,格外惱火,上前一步,指著盧正淳的鼻子斬釘截鐵道:“那鎧甲是我劉家的祖傳,跟錢沒關係!你就算今天就讓我搬到你家去住,從今以後你盧正淳每天喊我爺爺,我也懶得理你!姓盧的,聽清楚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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