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周沅捧著樸素的長條匣子離開棲宮,候在宮外的秋嬋與夏荷一下迎了過來,兩個丫鬟都擔心極了,生怕姑娘在棲宮會遇到什麼事兒,這會兒見人完好無損出來,默契的松了口氣。
方才帶周沅過來的小宮恭敬上前:“顧夫人,顧大人在長樂亭等著。”
周沅點點頭,抬腳便跟上宮,只是在轉一瞬,瞧見蘇婉從宮墻拐角走來,是往棲宮的方向來的。
二人相視一眼,很快就別開目,像沒瞧見似的。
長樂亭位于水榭高臺,臺階是用木頭搭的,繡鞋踩在上面會有聲音。
顧微涼一下便聽到小姑娘的腳步聲,很慢,應該是扶著把手怕摔了。
他笑了一下,放下盛著碧螺春的茶盞。
周沅上來的時候,細微的了口氣,印眼簾便是背向而坐的影,亭下便是假山,水聲潺潺,很是好聽。
沒走過去,堪堪在最后一個階梯上站住腳,催促道:“可以走了。”
顧微涼回頭看一眼,完全一副慢條斯理悠然自得的模樣:“過來。”
周沅眉頭輕蹙,遲疑的走過去,就見顧微涼倒了杯茶推到面前:“不,喝點水。”
哦。
周沅沒覺得哪里不對勁,拿起來就抿了兩口。
顧微涼瞥了眼被姑娘抿過的杯沿,不聲的笑了笑,隨即神自然的牽起周沅垂落的手,往臺階下走。
兩個丫鬟在下面等著,夏荷手里還抱著從棲宮帶出來的長條匣子,顧微涼經過時瞥了一眼,偏頭去問周沅:“皇后跟你說什麼了?”
唔。
周沅抬了下頭,想了會兒道:“沒什麼。”
皇后既然將這事兒給,而非是差宮人去辦,想必是不想讓人知曉,尤其是不想讓皇上知曉,既然如此,還是不告訴顧微涼才好。
不過索顧微涼也沒追問,二人很快便走出了宮門,馬車一路穩穩駛向顧府。
已至黃昏,天漸暗,暖黃天投大地,甬道上一片金,顧微涼打方才在宮里牽著的那只手就沒松開過,這麼走過來,平白讓周沅生出了一二人婚良久的錯覺。
掙了掙手沒掙開,皺著眉去看側的男人:“你不用、不用牽著我,我自己會走。”
顧微涼頓了一下,倒是很聽話的放開。
回到沁雪苑時,顧微涼又吳媽媽做了碗銀耳羹,讓周沅坐過來乖乖吃下。
可周沅方才在宮里吃飽了,這會兒一點也不,直將碗推回給顧微涼,搖頭說:“不,不想吃。”
顧微涼許是對周沅的食量有誤解,生怕方才在宮里沒吃飽,夜里還會,本來渾就沒幾兩,抱著怪硌人的。
“真不?”他又問。
周沅起進了耳房,心里直嘀咕著,顧微涼什麼時候變這麼啰嗦了,像娘似的。
耳房里熱氣彌漫,忽然啪嗒一聲,門從里面被關上,還十分警惕的落了鎖。
顧微涼尋聲去,不由低頭失笑。
但沒一會兒,夏荷便從里頭匆匆出來,顧微涼抬頭看過來,下意識揚了下眉頭:“怎麼了?”
夏荷皺著眉頭道:“姑娘脖頸上長了點小紅疹,奴婢去找岳大夫開點藥。”
顧微涼放下手中的閑書,起問:“怎麼回事?”
“也、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夏荷咽了口水道:“姑娘打小就這樣,季節一變上就發疹子,涂了藥便會好。”
聞言,顧微涼一顆心落回了肚子里,復又坐了下去,揚手示意夏荷去拿藥。
待夏荷握著紫藥瓶匆匆回來時,卻被顧微涼攔在了耳房外,他目淡淡落在夏荷手中的藥品上,夏荷下意識便了些。
顧微涼寬大的手掌過來,手心向上,意圖很明顯。
夏荷總有些放狼室的覺,但偏偏顧微涼往面前一站,清冷的目落在上時,夏荷就覺得后背一疼,慢吞吞把藥瓶放在他手中。
眼睜睜瞧著顧微涼推門進去后,夏荷轉長長嘆了一聲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耳房里頭,熱氣不斷從浴桶里漫開。周沅背對著門,及腰的青被分到側邊,整個背部和脖頸都在外面。
一手攀著浴桶邊沿,一手去勾放在矮架上的裳,裳下擺墜著幾顆珍珠,把自己漉漉的手指放在珍珠上方,然后水珠便順著指尖滴下,淺的珍珠一下變桃紅。
小姑娘就這麼趴在這兒玩的津津有味。
顧微涼眸一暗,平復了一下心跳才走過去。
他邊走邊將藥倒在掌心,待走到周沅邊時,一只手便已經覆在了后頸上,那里泛著好幾顆紅疹子,在白皙的脖頸顯得很是突兀。
周沅覺得后頸一涼,以為是夏荷回來了,誰知一扭頭便見顧微涼半跪在邊,心下狠狠一跳:“你、”
“噓。”他冷靜的回手,又倒了藥在掌心,再手覆上去輕輕著,末了又問:“很嗎?”
周沅一張臉憋的通紅,原本是不的,被他這麼輕輕著才。
渾僵的跪坐在桶里,抓著桶沿的五指逐漸收,若是仔細聽,便能發現的聲線是發的:“夏荷進來就可以了。”
其實周沅從未嚴辭厲聲的拒絕過顧微涼的靠近,就像這兩日的同床共枕一樣。但也不是因為小姑娘良心發現或是芳心暗許,僅僅只不過是因為,名義上,這個男人是拜過高堂的夫君,他想做什麼,周沅好像都不會拒絕。
但顧微涼總能在關鍵時候和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這便讓周沅很是困,一時不清這個男人在想什麼。
“為什麼要讓夏荷來,我不可以?”
周沅一下被他問住,不可以什麼?
伺候?可伺候的事兒,本就應該丫鬟來。
小姑娘悻悻扭開頭,手要去拿旁邊的干裳,顧微涼見狀長臂一,直接將裳遞到面前。
周沅一愣,抿了抿接過,然后為難的拽著那薄薄的寢,他杵在這兒,怎麼換呀…
就在周沅為難的在心中打腹稿時,頭頂上又傳來一道清清涼涼的聲響。
“我不可以麼?”
周沅面上劃過一瞬困,然后一臉茫然的抬頭去看他。
“你是不是…不高興?”
顧微涼下意識挑了下眉頭:“你能看出來?”
唔…
周沅猶豫的點點頭:“能。”
隨著轉頭的作,顧微涼的手也從姑娘后頸換了個地方,搭在靠著脖頸的肩上,拇指在前頸著幾顆小疹子。
作很輕,也很親昵。
“那你猜猜,我為什麼不高興?”
這還要猜麼。
才剛從宮里出來,他為什麼不高興,還不是因為瞧見了蘇婉。
從前的心上人,現在卻了皇帝的妃子,夜夜承'歡,任誰都會不高興。
周沅心里咕嘟咕嘟冒了一大段話,上卻緘口不言。
“嗯?”顧微涼低頭,拇指在肩上按了一下:“怎麼不說?”
周沅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我、我說了,你別太難過。”
小姑娘抬起頭,被熱氣悶的通紅的臉和一雙水汪汪的杏眸整個暴'在男人面前。
周沅一定不知道自己這模樣有多人,若是知道,便會知道側這男人的定力可怕的嚇人。
顧微涼低低的應了一聲嗯。
“蘇婉,你今天瞧見,心里定是很不舒服吧。”周沅揪著眉頭說,然后又嘆了聲氣,吞吞吐吐道:“但你也沒資格不高興…事都是你自己做的,結果已經造了,要賴…只能賴你自己。”
顧微涼神略微一變,低著頭看小傻子似的瞧著看,驀地被氣笑了:“蘇婉?”
昂。
周沅點了點頭。
顧微涼倒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方才那氣白生了。
他頓了頓:“你再說一遍,我因為什麼不高興?”
周沅被他問懵了,但小姑娘難得敏銳的從顧微涼眼睛里看出了那種‘你要是敢再說一遍我可能會更生氣’的緒,于是扭過頭,緘口不言。
耳房里的熱氣漸散,浴桶里的水也要涼了,周沅不自在的了子,靠著桶璧,現在這個形,還是讓有些張和不自在。
而一向細致又君子的顧微涼,這回卻好像全然沒發覺。
他著姑娘的下轉過頭來:“你今天看著段家那個小將軍,笑什麼?”
什麼?
周沅下意識蹙眉,因為顧微涼的話仔細回顧了片刻。
不等琢磨出個所以然,下又被輕輕一,顧微涼冷靜的得出了一個令周沅匪夷所思的結論:“你喜歡段衍?”
周沅杏眸微瞪:“你胡說八道什麼!”
“哦,那你喜歡陸家燃?”
周沅口一哽,氣的拍開他著自己下的那只手:“你才喜歡陸家燃!”
“我喜歡你。”
耳房攸的一靜,顧微涼的一句話像火'藥,炸的周沅形一晃,腳底在浴桶里了一下,下意識拿手撐著下',拍打出一簇水花。
坐穩后心慌意的抬頭,卻猝不及防迎上男人俯下來的,冰冰涼涼的在溫熱的小上漫開,周沅腦子發懵,渾僵。
顧微涼不過淺嘗輒止,很快就退開了一寸的距離,但還是很近很近,近到周沅能數清楚他眼睛上的睫有幾。
他口上下起伏,緒極其不穩定,跟白日宮宴拿著酒盞悠然自得的模樣判若兩人,以及方才在房里讓周沅喝下銀耳羹的溫然無存。
比如現在這樣著周沅下的力道,從前是絕對不會有的。
這個男人慣來冷靜的可怕,他上像是從來不會有別的緒,突如其來的變化,將周沅嚇的失了聲,直愣愣的看著他。
至于為什麼…
顧微涼自嘲的彎了彎,開始是因為段衍,那個段家的小將軍,自打他回京后,二人第一次在顧府門外打了照面,段衍眸中那毫不掩飾的對周沅的喜歡,讓顧微涼覺得很不舒服。
那麼張揚又坦的緒,是他從來都沒有的。他生來斂,克制,而段衍恰恰相反,這種恰恰相反讓人反。
或者說,讓人向往。
明張揚有才華的年,正好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會喜歡的。
再后來,是今日在宮宴里,小宮跑來告訴他,周沅被皇后請進了棲宮。
明明知道棲宮是安全的,但那種周沅突然間在他眼下消失的覺,讓他那一瞬間心底卻沒來由生出一陣無力,似曾相識的無力,讓他惱怒和害怕。
他最擅長偽裝,最會掩飾緒,像是將銅墻鐵壁戴在臉上似的,不管置于何種境地面上都能巋然不。
然而繃了一路,最終還是沒繃住。
他拇指在姑娘臉上流轉,平復了下緒,又恢復了以往那般面無表的樣子。
半響他才問:“我對你不好嗎?”
沉默良久,周沅才吶吶道:“好…”
聞言,男人臉緩和下來,他抬眸看:“那為什麼,你們都想離開我?”
恍惚間,周沅仿佛從顧微涼臉上看到了一剎那黯然失神的落寞,他說話時在離開二字上停頓了一下。
長久沒有人應答,顧微涼也慢慢冷靜下來。他指尖微,默了半響:“是不是嚇到你了?”
周沅很想搖頭,但卻不自覺點了點頭。
水已經徹底涼了,只剩那點暖不了子的余溫。
顧微涼抿了抿:“下次不會了,我去那兩個丫頭進來伺候,別著涼。”
顧微涼起,卻又停在了原地,周沅猶疑的仰頭看他,就聽他緩緩道:“下次,不管在哪里,走之前都要告訴我。”
說罷,他轉離開,腳步匆匆,略顯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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