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外風雨凄凄, 茫茫大海上只見一片灰蒙蒙的雨霧,飄渺的好像要將船只吞沒一般。幸好這趟船上有不經驗富的水手和漁夫,由他們掌舵無須擔心。
見王舒珩出來, 馬上有人稟報說再過一個時辰就到白沙鎮港口了。王舒珩微微頷首,想起前幾日抓的那伙海盜。除去傷亡, 被他們帶上船的有十九人。既留著他們命,自然是有用的。
黑胡子一伙人居無定所, 以海為家,擾大梁海運多年讓府束手無策,但今日看海盜也并非無懈可擊, 馮郁松一行人便是最好的突破口。如此想著, 王舒珩帶人去見馮郁松。
船艙一共兩層, 上面一層供人休息, 下面一層關押海盜。王舒珩刻意放輕了步子, 方從舷梯下來便聽到一陣竊竊私語:
“馮二哥趁現在還在海上,咱們向大哥求助吧,否則到了陸地大哥也沒有法子。他娘的, 我可不想窩囊地歸順朝廷, 還是當海盜有意思。”
船艙黑乎乎一角坐著的男人正是馮郁松,很難相信令人聞風喪膽的海盜頭子之一馮郁松竟還很年輕,看上去不會超過二十五歲。他古銅五深邃, 渾上下著邪氣。
被關了數日眾人都提不起神,唯有他一雙眼睛格外黑亮。馮郁松呸了聲, 隨意靠在一旁貨架上,道:“我與黑胡子那慫貨早鬧翻了,老子就算被府剝皮筋都不會向他救助。一年到頭東躲西藏哪有義父在時的威風樣兒,還不如痛痛快快和府干一場。”
說話聲忽然停了, 許久才有人弱弱道:“可是咱們不是沒打過麼?”
聞言,馮郁松又想起府那個帶頭的將領。幾天接下來,他只覺得的此人實在詭計多端,城府深不可測。不殺了他的同伙,自己也被俘,關鍵馮郁松竟不知對方到底是誰。
他尋借口道:“是他們運氣好,上咱們肚子的時候,若此番資充足豈能讓他得逞?”說起資,馮郁松更覺火冒三丈,“說到底還是黑胡子那人不厚道,兩月前咱們從姓姜那兒搶來的好東西我一點沒見著,都進了他自己的腰包。”
此言功激起眾人怒火,海盜團伙贓分配不均是常有的事,可兩月前他們劫的那艘姜姓貨船收獲頗,金子就有六十三箱,更不用說貨艙隨可見的珠寶。本以為至也能分到一杯湯,誰知全被黑胡子獨吞了,眾人對此事早有怨言。
伴隨著海盜們憤憤不平的怒罵,船搖搖晃晃發出咯吱聲響。王舒珩安靜太久,腳尖勾起地上一柄長刀進了船艙。
他材高大,一進船艙就顯得仄起來。馮郁松等人事先被灌過藥,手腳無力癱在地上,著這個突然闖的玉面修羅,不心臟怦怦狂跳。
船艙昏暗,王舒珩逆站在眾人面前,轉眼泛著雪的長刀已經架在馮郁松頸側,他一字一句道:“本王想與諸位做樁生意,應允者生,反抗者死,如何?”
話音剛落,只見馮郁松瞳孔驟,驚恐萬狀。能自稱本王,不在汴京榮華卻出現在這無邊大海上的,除了那位沅王還能有誰?沅王連收北疆七失地的名聲太響,馮郁松不可能不知道。不過他怎麼也沒料到,這回率兵降他的竟是威名赫赫的沅王。
“你你想做甚?”
王舒珩神太寒,他道:“姜懷遠的船,是誰讓你們搶的?”
剛得知姜懷遠出事的消息時,王舒珩就覺得奇怪。姜懷遠做事謹慎,既然選擇海路前往泉州肯定做了萬全的準備,可即便如此還是沒能逃過一劫,只能說明此事早有人心謀劃。
或許,有人與海盜里應外合,又或許這本就是一個圈套
他才問完,馬上有人說:“你要殺便殺,我們海盜有海盜的規矩,絕不會對外半點部消息。”
“對!我們雖然落在你手上,但絕不背叛。反正大哥會替我們照顧妻兒,死有何懼?”
王舒珩幽幽道:“命都快沒了,口氣倒不小。本王既能殺你們,自然有本事殺你們的妻兒。信不信,不出三日,本王就能讓黑胡子知道你們被朝廷招安的消息?”
“不如此,還要組建一支水師以你們的名義掛帥,倒戈相向的戲碼,本王是很樂意看的。”
眾人大驚,沒想到這人竟有如此卑鄙的手段。馮郁松眼皮一跳,他是個聰明人,利益面前權衡片刻已經有了決斷。同時,和他一樣猶豫的人不在數。
有不知好歹的還抵抗,“老子最恨府的人,就是把老子剁醬喂魚,也不會向外吐半個字。”
隨即船艙一聲慘,那人被砍下一只胳膊,王舒珩面毫無波瀾,道:“那便如你所愿,拖出去。”
此等果決狠戾的行事手段,就連常年在海上無惡不作的海盜也嚇得抖篩子。
王舒珩已經失了耐心,長刀一距離馮郁松脖頸又近了幾分,“說,姜懷遠的船,誰讓你們搶的?”
“我我說了,殿下能留我諸多弟兄活口?”
王舒珩并不承諾什麼,慢條斯理道:“看心。說了不一定死,但不說——一定死。”
這種凌遲的折磨讓人崩潰,很快馮郁松聲道:“生意一事皆由黑胡子親信與人涉,我是外人他防我都來不及,平時只管派活。那日我們按照計劃埋伏在附近島嶼,等姜姓的船只一出現就集出。”
說到這里,他看王舒珩神可怕,頓了頓才繼續道:“我們把人綁了扔在荒島上,洗劫完貨船殺人滅口時,發現人不見了。”
王舒珩蹙眉,“此言當真?”
不等馮郁松開口,馬上有人接話,不住道:“是真的是真的,因為黑胡子說這趟是大買賣,務必滅口永絕后患。我們當時在荒島上搜尋了三日,但確實沒見人影,只得猜測或許被猛禽野叼走了。”
這種猜測王舒珩是不信的。就算被猛禽叼走,難不荒島上連一件服都沒留下?他心頭涌上一個強烈的念頭,或許姜懷遠沒死?
盤問完王舒珩才走出船艙,他派人前往馮郁松口中的荒島細細查看,又人綁好十九個海盜,打算一上岸就押至府衙。
在外環境艱苦,王舒珩已有兩日不曾沐浴,況且一路暴雨,這會他已渾,臉頰不住往下滴水。風雨中飄搖了大半日,他們終于在傍晚回到白沙鎮。
許是下雨的緣故,今日港口寂靜冷清,連零星的人影都看不見。除了府衙和幾位等待接應的從事,王舒珩沒讓屬下把回白沙鎮的消息出去,一來怕麻煩,二來覺得沒必要。
不多時船只靠岸,一伙海盜被五花大綁地送上囚車。王舒珩正與幾位同僚寒暄幾句拜別,忽然發現不遠一只悉的影。
明明一再普通不過的灰裳,但王舒珩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手撐青油紙傘,薄面纖腰,于雨中亭亭而立。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擺肯定已經了。
王舒珩頓住,他萬萬沒想到姜鶯會來。與幾位同僚才說了兩句話,便匆匆朝姜鶯走去。他沒有撐傘,只披了件雨氅。雨水飛濺,眼前好像掛了道白茫茫的霧簾。
“姜鶯——”隔著雨幕,他喚道。
遠遠的,看見夫君姜鶯就笑開了,邊淺淺的梨渦怎麼也藏不住。一早聽福泉說殿下今日歸來,用過午膳便一直等在港口。
翹首以盼,似乎要將自己鑄一塊夫石。王舒珩才剛下船時將鶯就瞧見了,本想跑上前的,不過福泉說殿下在忙最好不要搗,姜鶯只得忍了又忍。
明明分開不過五日,卻覺得恍若熬了半年。甫一靠近,姜鶯便把油紙傘撐到了王舒珩頭頂。什麼都不管不顧,子撲進對方懷里。
“夫君——”
王舒珩隔空將人抱至一亭中避雨,他渾周遭生寒,就連抱著姜鶯的手都是冰的。等進了亭子將人安置在一角,他臉上躺著水,不客氣道:“這麼大的雨不好好呆在驛館,你跑出來做甚?”
回答得理直氣壯,“我來接夫君回家。”放下油紙傘,雙手仍舊抱著王舒珩。許是到對方上的冷意,姜鶯拿袖子替王舒珩抹掉臉上的水,問:“夫君冷不冷?”
說罷握住王舒珩冰涼的手呵氣,“我幫夫君暖暖。”
王舒珩渾是水,若非手被姜鶯握住一暖,本沒察覺到冷。他一哂,解下雨氅披在姜鶯上,不冷不熱道:“回去了。”
不多時,兩人背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此番大捷歸來眾人高興,原本上王舒珩同去飲酒,卻見他與小廝同撐一把傘離去。這種高興的時候,有人忍不住打聽說:
“那個玉面小廝和殿下的關系我怎麼瞧著有點奇怪,你們在島上,殿下平時也這麼平易近人嗎?”
馬上有親經歷者搖頭。沅王親赴炎陵島,自是以作則,與眾人同吃同住。炎陵島上條件不及白沙鎮,風餐宿有時在山中將就一夜也是有的。此等環境中,眾人雖與沅王朝夕相,但一點也不親近,更遑論同撐一把傘這種事。
“我方才好像看見那白玉小廝拉袖子替殿下抹臉,不是他該不會是沅王的結拜義弟吧?”
因為有雨氅,回至驛館姜鶯上依舊干爽,反觀王舒珩就不大好了。分別多日,一直懸心,回屋站定這才看清王舒珩一狼狽。他依舊著出發那日的玄袍,此刻因為雨水帖服,襯的他肩寬闊,拔頎長。
姜鶯解下雨氅,拿起一塊布巾走到王舒珩跟前,“夫君先一。”離得近了,干脆上手親自幫忙整理。
略收拾了下,王舒珩解開盤扣要去沐浴。他裳的時候,姜鶯就站在不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即便行事再怎麼不拘小節,王舒珩還是察覺到一尷尬。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要。”
可惜姜鶯會錯了意,幾步走近說:“那我幫夫君。”
王舒珩微微一愣,只得吩咐:“去人準備熱水。”
他使了個法子將人支開,姜鶯果真去了。因擔心雨天浴房水不夠熱,姜鶯便福泉把浴桶搬進屋,又親自去廚房盯著廚娘燒水,還從找出干凈裳放在一旁。
在外奔波辛苦,莫說換就連熱水都用不上,王舒珩看忙進忙出,不心頭一悅,生出從冷石窟重回溫鄉的覺。
他沐浴時姜鶯倒也沒看,規規矩矩在小隔間,等出來時王舒珩已經換好干凈裳,整個人神清氣爽,面容清俊,猶如明珠玉一般。
看到姜鶯,王舒珩自然又想到姜懷遠。如果姜鶯沒有患上失魂癥,他的確愿意把姜懷遠或許還在人世的消息同分。可如今姜鶯什麼也記不起,說了也是徒增煩惱。如此,王舒珩暫時瞞下這事。
他喚來福泉,吩咐說:“本王記得姜懷遠船只被拖回臨安碼頭時,上頭還有兩個小廝?”
這事福泉記憶尤為深刻,因為當時是他親自到碼頭打聽況,道:“確實。船只被洗劫一空,據說那兩人是躲在箱篋中才逃過一劫。下船時瘋瘋癲癲說著渾話,大夫說已經失了神智。”
人瘋沒瘋,總要親自見過才知,況且如今徐太醫就在臨安,他最擅長治療的便是腦疾。王舒珩讓福泉今夜啟程回臨安,把人帶到王府審問。
福泉走后,王舒珩又理了些急事才與姜鶯同去飯廳用晚膳。這個點用膳的人,王舒珩點了三素兩葷一湯,菜很快上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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