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你胡言語什麼？！”謝氏實在聽不下去，出聲斥責道。

“我胡言語，呵——”姜氏轉向謝氏，“現在躺在里頭的不是你的親兒子，你當然不急。今日，要換作是你，我就不信，你能咽得下這口氣！”

謝氏被堵得說不出半句話來，虞氏已是怒極，可仍強忍道：“華，我念在老爺的面上，今天暫時不治你，你要是再含噴人，可就別怪我了。”

姜氏正要出言反駁，突然下人跑進來說：“老爺回來了——”

今日宮中宴請外邦使節，徐尚書本不會這麼快就回來。我看向徐長風，只見他眼里一片了然，不似其他人震驚，就明白了。

這下，謝氏站起來，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說：“了，老爺回來了，就憑老爺來決斷罷，我乏了，也就不奉陪幾位了。”

第44章

徐家宅里的這一場風波，到最后還是要得徐尚書親自出面，能鎮得住這三個夫人的，也只有他了。

他先去看了徐棲鶴，再張總管將事始末說清楚，這才發落下來。

先是徐長風，他為長兄，將病弱的弟氣得吐，是要責罰，故按家法杖責十下，以示懲戒。我為妻，了宅規矩，引致兄弟妒恨，需抄寫《四誡》，以后不得再犯。而姜氏頂撞虞氏，雖是急之下，方口出誑語，可仍要罰，便罰其在三房里自省幾日，不得出門。虞氏雖無過錯，也要替病中的三爺抄經祈福。至于徐棲鶴，也是他沖撞兄長在先，可看在他怒火攻心，已吃盡苦楚的份兒上，便既往不咎，日后再有，便以家法論。到頭來，只謝氏一人免責。

那兩日，我一直守在徐棲鶴的屋子外頭。姜氏現在還在氣頭上，便不肯我進去看兒子，可到底沒再說什麼難聽的話。

一直到第三天，徐棲鶴才總算是清醒過來。

我站在門外，聽到這個消息，便高興得紅了紅眼眶，心上的大石總算落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我本是想等到里頭的下人出來，再打聽徐棲鶴的況，未想是姜氏邊的仆婦走出來道：“君，夫人請您進去。”

我忙了眼睛，快步走到里頭去，可越是接近，我越是會到一種近鄉怯的心。直到我掀開珠簾，看到了眼前的況。

徐棲鶴已經坐起來了，姜氏正握著他的手，絮絮地含淚說話。聽到靜，他們倆一起轉回頭來看我。我站在邊上，輕輕喚了喚他們：“娘，鶴郎。”

姜氏沒在兒子面前為難我，只抹了抹眼淚，對徐棲鶴強歡笑道：“他來了，你們說會兒話，娘去給你看看藥熬好了沒。”姜氏站起來，出去之前，對我一個人說，“你好好陪一陪鶴郎，不管他說什麼，都先順著他。”

“娘放心，我會的。”我答應了。姜氏也頷了頷首，不再和我多說什麼，便帶著下人都出去了。

人都出去了以后，就剩下我跟徐棲鶴了。他整整昏迷了三天，現在便是一副病骨支離的樣子，只剩下一雙盈盈的眼，直人看得揪心。我當他要怨我，揪了揪手指，又輕聲了他一聲：“鶴郎。”

徐棲鶴聽見聲音，好似回過神來。他輕拍了床邊，氣若游地說：“過來。”

我站著看他，他臉上卻揚了揚笑，嗓子喑啞地說：“坐這兒，讓我瞧一瞧你。”

我便朝他走去，在他眼前坐了下來。徐棲鶴便出手，我心領神會地將他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極是冰涼，好似一點溫度都沒有。徐棲鶴卻是說：“你卷起袖子，讓我看看。”

我不知他是要做什麼，可也知道順著他，便忙把袖卷起來。直到他輕輕著我手肘上的一塊青紫，我方明白是為什麼。

徐棲鶴看著那塊傷，雙眼漣漣地道：“我那天，不是故意要推你的……”

“我知道。”我趕點點腦袋，“我知道的，鶴郎。”

徐棲鶴虛弱地笑了笑，那笑容宛若風中殘燭，讓人覺得極是不安。他往后倚了倚，喃喃說：“其實，我都清楚，這個錯……不在你。”他別開眼，瞧著案邊的花兒，道，“自小，我就知道，我將來要和兄弟共妻。世間，的數目極，便是皇家，也難做到一夫一妻，更何況是尋常百姓。可是，我們一開始，就選了這條路。”

他說：“為了自尊，為了地位，為了一口氣，誰也不肯讓誰。父親說得對，路是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是我自己要爭，就不能因為爭不過，而怨恨別人。”

我聽到他的話，心里忽覺極是悲涼。楔本是一對，可這世間卻不容于此，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人忍氣吞聲，而雖是反過來，也同樣步步艱難。我兒時也心里發誓過，今世只護一個子，不讓像姨娘那樣氣折磨，可是，這人世間的變化過于劇烈，誰都沒有選擇、反悔的余地。

徐棲鶴瞧了瞧我，輕道：“以前，我和母親去興隆寺上香，一個高僧曾給我八個字——心機深險，過猶不及。他說，我若是想長命百歲，就要放寬心，不與人爭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淚地墜了下來。他抓住我的手心：“可是，我不甘，我真的不甘——”

他又咳了起來，我忙拍著他的背，讓他順過氣來：“鶴郎，你別說了，我知道的。”

徐棲鶴緩了緩，卻輕搖腦袋，道：“你不知道。母親也不知道，父親也是……沒人知道。只有我自己清楚。我這個人，心狹隘而又善妒，親之前，我就對我自己耳提面命，要對你極好，這樣，你便最喜歡我，如此……我就算勝他們一籌。”他抬起手，輕輕地撥過我的發梢，“我兀自將你視作和兄長爭權奪位的棋子，對你哪怕有七分真心，也有三分算計在里頭。所以，我才故意告訴二哥，我明知你無辜，明知二哥醉酒不懂分寸，也要逞一時快意，害你辱吃苦。”

我看著他，心里難過得說不出話。

“見你了傷，我心含愧疚，可說到底，我終是不后悔。”他慢慢地收回手，躺回床上，輕道：“我只是為了我自己，從來就不曾為你打算。你若恨我，我也不會怨你，可是……”他咬牙，仿佛是誓死決定道，“我是絕對、絕對不會放你走的……！”

人說，慧極必傷，強極則辱。徐棲鶴便是如此，他素來都是傷敵一百，損己一千，偏偏就從不肯服。

他的話，雖然令我難至極，可也許，我終是對他偏袒一些。這許是因為，我剛到徐府，除了陸青蘇之外，無論真心與否，只有他給予我關心和護。故此，三個夫君里頭，我就只對他有莫名愧疚，盼著他這一輩子能好好的。

這陣子，我天天守著徐棲鶴，這樣他一醒來就能看見我。張太醫也日日都來，心調理下來，徐棲鶴的氣就漸漸好了些。

我喂他吃粥喝藥，不論他要做什麼，都不假旁人之手。徐棲鶴自從那天和我傾訴之后，心思仿佛也減輕了些，可或許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實在是心不起來了，爭不了。

我服侍著他臥下，靜靜地陪著他。徐棲鶴卻突然出聲：“你這幾天，也去了大哥那里，對罷？”

我一頓，可看著那雙眼，終是不忍欺他，便點頭：“是。”

徐長風那日了杖責，他畢竟是武人，雖無大礙，也是結結實實了傷。此過雖非我所致，也算是因我而起，我確實不該忘了規矩。這后宅大院，只有規矩是對，否則，錯了就是錯了。

徐棲鶴聞言，竟無發怒，只是了然地牽了牽角，說：“那你現在過去罷。”他又抓住我的袖子，“……可是，你一定要回來。”

我點了點頭，應了他：“好。”

比起徐棲鶴，徐長風還算無事，也問了問我徐棲鶴的狀況，我一一如實告訴，并不夸大什麼，也不藏掖些什麼。

徐長風也只是握了握我的手，他對我而言，是夫君亦是長兄。我坐在腳踏上，著他久久，還是輕輕地將腦袋依偎在他的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