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蕭昀道:“走,去看看朕的鳥兒。”
“得嘞!”尹賢笑道。
到了從前宮人養鳥由他逗的長廊,蕭昀叉腰皺眉:“怎麼只剩這麼幾只鳥了?”
房檐上掛著的鳥籠,從原先的三四十個,變了孤零零的三四個,里面的鳥也從五六,變了齊刷刷的雪白。
尹賢沉默不語。
“問你話呢!”蕭昀不耐煩道。
皇帝吼人的時候,聲音震懾力十足,尹賢渾一震,不得已著頭皮道:“陛……陛下貴人事忙,十來天前,您怕鳥兒吵謝才卿早上休息,全讓奴才提著送到指揮使府上養著了,只留了幾只最喜歡——”
尹賢察言觀,見陛下臉黑沉了下來,識趣地閉。
蕭昀看著那幾只孤零零的渾雪白的鳥兒,額上經絡跳了跳,沉默半晌,說:“這幾只也送到指揮使府上去。”
“……是。”
蕭昀甩袖,轉頭就回寢宮,長廊的另一頭,一個小太監提著鳥籠往這邊走,見到陛下,立即行禮:“陛下萬安。”
尹賢朝他使眼。
小太監不解。
“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蕭昀腳步一頓,視線下移,落到了小太監手中長廊里唯一一只花花綠綠的鳥上。
鳥兒好久沒見蕭昀了,總算見了,眼睛烏溜溜的,搖頭晃腦:“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蕭昀沉著臉:“它,也送指揮使府上去!”
尹賢抹了把額上的汗,連聲點頭。
鳥兒聽不懂人話,好容易見了主人,十分賣力地搖頭晃腦:“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尹賢恨不得把手揣進鳥籠捂住鳥。
……
狀元郎人間蒸發了,南鄀皇帝回南鄀了,謝遮被打了五十大板,臥床在家,劉老先生的神越發扭曲難懂,這三日皇帝上朝的時間點往前挪挪挪,快要挪到凌晨了,明明前一月他還恨不得正午才出現。
朝臣對此并不過問,畢竟在朝為,裝聾作啞是一門必須掌握的學問,好奇心和求知在這地兒,無疑是找死。
皇帝寢宮外,尹賢嘆了口氣。
陛下這三日的心,和雪崩了似的,一天崩得比一天厲害,第一天還灑快活得很,如魚得水,跟被拴久了的馬兒,一松韁繩,立馬到撒歡,把前一月丟下的所有好挨個撿起來試了個遍,之后就越來越糟,次次興高采烈地出去,不到一會兒就沉著臉回來了。
尹賢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遛馬的時候,看到了那兩只活蹦跳的黑白小馬,約武將去練武場比武的時候,看著劍想起了自己曾經教過狀元郎舞劍。
聞到任何香薰味,想起狀元郎送的香囊,看見任何白,想起狀元郎的著,戴上任何腰飾,想起送給狀元郎的玉。
用膳,想起狀元郎坐在對面細嚼慢咽,坐在室,想起自己曾經金屋藏,和戶部商討秋稅,想起自己曾經把小金庫的鑰匙給了狀元郎。
尹賢直搖頭。
他這三天就顧著往指揮使家里挪東西了,把所有能讓陛下想起狀元郎的東西,跟那幾只鳥兒一樣,全部先挪到了指揮使家里。
指揮使家里這會兒都要堆滿了。
昨日陛下參加某朝臣九十老母的喪事,依舊沉著臉回來。
尹賢納悶,不都事先私下通知了,辦喪不要穿白,改穿黑,怎麼還這樣,旁敲側擊一問,陛下說,看到黑的覺得奇怪,一想為什麼奇怪,因為辦喪應該穿白的,白的……
尹賢沒轍了。
正慨什麼時候是個頭,后的門忽然開了,本該睡下的蕭昀穿著,著上立在門口,眼下烏青越發重了,神郁,山雨來,邊上小宮嚇得子微。
尹賢為難說:“陛下,這個時間點太早了,朝臣估計剛睡下,還是再過兩個時辰再上朝吧。”
“誰說朕要上朝了!”
他聲音宛若驚雷炸開,小太監像燙到頭的王八猛脖子。
還是尹賢有格局膽魄,著頭皮道:“那……陛下想不想玩兒點什麼?”
蕭昀沉默半晌,說:“朕去指揮使家里睡。”
尹賢心里一咯噔,還沒來得及喊,皇帝已經拿起外袍,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尹賢苦不迭地忙跟上。
到了指揮使府,指揮使府燈火通明,在門口看里面都人影幢幢,似乎都沒睡下,蕭昀樂了,心道謝遮果真是個兩面三刀的,人瞧著喜靜養生,這麼晚還不睡,里面這麼熱鬧,指不定在辦宴會,笙歌燕舞呢。
蕭昀進去,謝遮著齊整地迎上來。
蕭昀心道果然如此,笑道:“這麼晚了還不睡,指揮使好啊。”
謝遮說:“陛下再想狀元郎,微臣就要不好了。”
尹賢大驚。
蕭昀臉驟沉:“提他做什麼?你什麼意思?”
謝遮也是眼下烏青濃重:“陛下,微臣的府邸就那麼大,之前謝才卿搬進您的外宅,您把外宅的二十多只鳥兒全送微臣這兒養著了,十來天前,宮里三十多只又送過來了,三天前,又是五六只,這三天,太仆寺送了兩匹大馬、兩匹小馬,多氣看不上微臣府邸就不說了,還有您那幾只雪白的狗兒貓兒小狐貍,全送過來了,陛下喜鬧,微臣喜靜,您那些畜牲實在是太吵了,一到晚上就,得整個府都睡不著。”
尹賢背過,肩膀不住聳。
“咴——”
說著就是一陣仰天馬嘯。
“……”蕭昀臉一陣青一陣白,“朕的恩典,你還嫌棄不?”
謝遮神憔悴:“微臣豈敢,只是微臣廟小,實在供不起這些寵,也怕怠慢了它們,陛下還是早些領回去吧,或者雨均沾,也把恩寵分些給群臣,好讓微臣吃得消些。”
蕭昀臉黑沉:“……明日再說。”
他往里屋走去,謝遮跟上,許是這些天實在是忍無可忍了,什麼話都敢說,道:“陛下,聽微臣一言,您想謝才卿,挪什是沒用的,因為他在你心里。”
“閉,”蕭昀怒從中來,嗤笑道,“朕會想他?他在朕心里?你什麼時候也會說這麼麻惡心的話了?誰斷不得有些時間啊,習慣了而已,誰知道他這麼魂不散?”
“是是是。”謝遮有氣無力地配合。
陛下力旺盛,折騰得起,他邊的人因他和舊人分個手,估計得層皮,謝遮和尹賢對視一眼,第一次如此惺惺相惜。
下人收拾好了,蕭昀和謝遮睡在一張榻上。
他們年時,在邊關,經常枕在草地上,聽著軍隊起來時甲胄整齊劃一的“欻欻”聲,仰頭看著滿天星辰,暢聊平生志向。
那時候一個是廢太子,一個是罪臣之子,明明有的是共鳴,卻一句抱怨訴苦也沒有,只實實在在說現在,不說過去,也不說未來。
后來一個了帝王,一個了重臣,都說帝王薄,當今圣上尤其如此,可這麼多年,他們間的朋友分卻依然在。
謝遮睡在外側,屋子里這會兒再無旁人了,他過了一會兒,輕聲說:“陛下有什麼心事要跟微臣說嗎?”
等了半晌,沒得到回應,謝遮笑說:“陛下,微臣知道的,他又不想你,你還想著他,特沒面兒,是不是?”
“陛下,人都放了,想開些,一時半會兒過不去很正常的。”
謝遮語氣緩和了些,以一個好友的份,溫聲說:“實在不行娶妻生子算了,家了就徹底收心了,微臣說實話,你就是太閑了,時間多,才總想著,是得找點事干忙起來,你也不是黏黏糊糊的人。”
趁機勸他立后生子,也是皆大歡喜的事,畢竟真照陛下之前那熱乎勁頭,小太子估計這輩子是沒著落了。
蕭昀無后,朝野得炸鍋。陛下再過些天都二十有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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