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帝寢宮。

謝才卿走后，蕭昀正要批奏折，坐在案前，卻忽然皺了皺眉頭。

先前然發怒，火氣一直沒消，眼下沒了人在他跟前分散注意力，獨之際，集中神，冷靜下來回想……

他今早下朝還在同謝遮調侃，說江懷逸那種子，不太可能僅因以其人之道換治其擺他一道，就駕臨大寧，他又不像他，玩兒想去就去了，其中多半暗藏乾坤。

機不清，才要提防，派人暗中盯梢。

江懷逸和他不一樣，江懷逸心系百姓，心系南鄀，就是子剛偏激，也不像是為了南鄀一點小事都忍不了的。

白日他卻和自己起了激烈爭執。

他就不怕自己一怒之下發兵南鄀，或者更簡單點，直接人將他拿下？

雖然自己從不屑這麼做，但不代表他不能這麼做。

不斬來使？暗下殺手，對外宣稱南鄀皇帝染惡疾，猝然離世便是。

世人就是不信，又能有什麼證據呢？就是有，誰不怕他的鐵蹄？敢議論什麼呢？

江懷逸再古板理想，也不該不知道。

難不是覺得自己明磊落？

這個念頭一出，蕭昀自己都給自己逗笑了，邊含謔。

謝才卿。

這麼名字浮上心頭的剎那，蕭昀臉上的不羈調笑徹底消失了。

他保持著手去夠奏折的作好幾秒，眼闔了兩秒，舒展開的指忽然收了起來。

他和謝才卿第一次見面，在逸仙樓，謝才卿絕不可能知道他在，不然也不可能當著他的面夸江懷逸。

公然駁斥抬高江懷逸，是可以理解為嘩眾取寵求名，畢竟“南懷逸配”的噱頭可以他輕易名揚京城。

可如果換一種理解方式呢？

謝才卿在維護江懷逸。

他的屁是歪的。

那那番話，就變了指桑罵槐，每句話都是反話，明面兒上夸自己，實際上都在罵他。

如果這不能證明什麼，那之后殿試，他問謝才卿“朕與南懷逸孰”，謝才卿一言不發，只紅了臉。

他當時以為是害。

可如果……他是故意避而不答呢？

之前他第三次問，他推說他沒見過江懷逸，無法評判。

謝才卿是峻州人士，峻州在大寧邊境，和南鄀接壤，去南鄀只有一道關卡的距離。

他如果是……南鄀人呢？

他總說謝才卿長得不像大寧人，可他那分明是……南鄀人的典型長相。

蕭昀的手驀地攢拳。

細瘦、白凈、文氣、五溫和、個子不高，每一條都踩中。

如果江懷逸來大寧是為了……謝才卿，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第一次見謝才卿，就給他臉瞧。

那是在意，是怒他背著他來了北寧。

白日里一反常態公然抱謝才卿，前冷后熱，忽冷忽熱，就能解釋了。

他也對謝才卿忽冷忽熱過。

江懷逸潔，平日連都不讓，更別提主抱。

蕭昀指節得嘎達作響。

謝才卿幾次三番不怕怒他，也要維護江懷逸，江懷逸不遠千里，孤臨險，也要來找謝才卿，為他不惜和自己爭搶，拿南鄀冒險。

一對狗男男。

那天……

那兩本接連掉落在地的奏折。

蕭昀猛地睜眼，深吸一口氣，神徹底冷了下來，眼神漆黑如墨，眉宇間郁結著殺意，手臂上青筋暴凸，幾乎在暴怒邊緣。

“傳指揮使和夏哲。”蕭昀說。

皇帝傳召，謝遮本來就在宮，很快就進來，見謝才卿不在，剛要出言調侃，眼見蕭昀面無表，多年相讓他直覺皇帝按捺著滔天的怒火，忙正起來，小心翼翼地垂立下首。

蕭昀說：“逸仙樓那天，你是不是跟朕說，有眼線跟蹤？”

謝遮心下一驚，有種山雨來的不詳預，忙道：“是，功甩掉了，不知是誰家。”

“你前幾日是不是跟朕說，張寧瀚瘋沒影了他爹一直在派人找？”

“……是。”

蕭昀沉默良久，氣氛抑沉悶，謝遮汗流浹背，幾乎要跪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的聲音寒冷徹骨，遙不可及：“傳張馭。”

他頓了頓，道：“先派人控制住謝才卿府邸。”

謝遮驚愕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蕭昀：“還不快去？”

“……是。”

謝遮領命，頭皮發麻地出去了。

……

夏哲和張馭被傳進去沒多久，甚至謝遮和他的人還沒趕到謝才卿府上，收到的旨意已經改了。

——緝拿謝才卿，關押大牢，控制住謝才卿府邸，對江懷逸一行人不要泄出半點風聲，派兵暗中圍住他們，只讓進不讓出，他們敢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出去，格殺勿論。

天黑了。

江懷楚換好服，戴上人皮面，拿著包袱推開門，對上的不是太妃，而是拿著長劍的謝遮和他后不遠一冰冷盔甲、整肅緘默的兵。

江懷楚渾一僵，眨眼笑了。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個溫潤抑或乖順、沒有一攻擊的笑，容華綻盡，高高在上，氣度風儀凜然，翩翩無雙，人心中陡然生敬生畏，下意識低頭，想要拜服歸順。

太妃被兩個兵鉗制著，捂住了，瞪大眼睛看著他，拼命朝他搖頭，江懷楚失笑，扔下了手中的毒針。

“說吧，想怎麼辦？”

他語氣輕描淡寫，像是完全沒把這陣仗放在眼里，儼然是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

謝遮已經完全認不出眼前的男子，低頭著那三泛著銀、淬著劇毒、細如發的毒針，心下浮上一陣麻麻的寒意，嘆道：“關押大牢。”

他心千種復雜，無奈低聲道：“皇后跟我們走一遭吧。”

第74章

“我不是皇后。”

這是江懷楚說的最后一句話。

……

謝遮將謝才卿領進監牢，命長翎衛將牢門鎖上后，看著謝才卿言又止半晌。

他沒想過謝才卿會如此配合，沒給他添一點麻煩，冷靜得不像個人，至絕不是個墜河的人。

他沒有緒崩潰地控訴皇帝薄，沒有為自己辯駁解釋罪，沒有祈求蕭昀寬宏大量地原諒，什麼也沒有，只有霧一般猜不堪不破的平靜，人心驚膽寒。

謝才卿呆的監牢沒有老鼠蛇蟲，還算干凈，依舊暗無天日，又是深夜了，高墻上的小窗一點亮都不進來。

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端坐在那張被褥單薄的榻上，腰背直，雙手疊在前，沒有一一毫的失態，分明是溫其如玉的良人長相，卻生生有一種肅殺凜冽的，鋒利而有棱角，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出現在一人上，沖突撕裂，卻有一種驚心魄的震撼，讓人終于醒悟，得以在倉皇一瞥中，窺見平靜水面之下的冰山。

階下囚還是龍床上人，對他而言似乎都沒什麼分別。

這是他第二次在一個人上看到這種遠超年齡的變不驚，悉之后的淡然無畏、隨遇而安。

上一個是皇帝。

這一個才十八歲，那麼小。

顛覆敬佩之余，心頭浮上惡寒。

這就是蕭昀長達一月的枕邊人。

任何人看著他那張無波無瀾的臉，都會懷疑，這麼多個日夜，他是否一真心也沒有。

是不是皇帝被他迷得神魂顛倒，摘星星摘月亮地寵著他，他卻在想著割破他的嚨，抑或在暗中思念另一個男子。

終究還是嘆了口氣，一句話也沒說，帶著長翎衛轉頭離開了。

監牢門前沒人了，江懷楚深蹙了下眉，臉微白，稍稍彎下一點腰，似乎這種程度的蜷可以讓他舒服一些。

腹部的痛細細的，綿長持久，不是很疼，卻越來越無法忽視。

江懷楚神冷淡地看著謝遮離去的背影。

他習慣做最壞的打算，因為從來沒對蕭昀有過一期，一遍遍提醒自己真實的蕭昀是怎樣冷酷無、殺人不眨眼的人，沒被迷陷進去，付出不該付出的東西，所以真正進了這里，他也沒覺得有一星半點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