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韓蟬告訴他，李歧并不是老永安王之子，而是先太子李巽的腹子。言這件事乃是先皇臨終前告訴他，囑咐他若是李歧有不臣之心，便要提前斬草除，決不可留。

他當時只覺得天塌下來了。

一直被他視為大哥、親近信賴的李歧，竟然是前太子的腹子。這讓他又想起了他那個死去的大哥，想起了那些年被大哥欺辱、被所有人忽視打的晦日子。他不想再活在“大哥”的影之下。

也不能容忍自己好不容易擁有的東西被人奪走。

他害怕，恐懼，也憤怒。于是選擇對中了毒的李歧了手。

那時他覺得自己絕不會后悔。他憎恨李歧的份，也畏懼他的份。一山不容二虎，他與李歧之間，必定要有一個黯然退場。

可走到如今地步，他卻又搖了。

若當初他未曾手，或許一切會與現在不一樣。

只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李蹤的眼神逐漸堅定起來，低聲喃喃道：“遲了，回不了頭了。”而且就算重來一次，他也不敢將自己的命與尊榮，到旁人手上。

他轉走下摘星樓，沉聲道：“傳令永安王，命其三日趕赴北疆。朕念其犧牲，將老王妃請行宮之中，按太妃規制奉養。”

崔僖目一閃，躬應“是”。

***

皇帝口諭傳到永安王府時，朱烈當時就忍不住罵了臟話。

崔僖倒是一幅聽而不聞的模樣，笑道：“戰事急，王爺準備準備，早日趕赴北疆吧。老王妃臣會替王爺照料周全。”

李歧面沉，雙手攥著椅扶手，手背青筋畢，卻到底沒有發作：“我知道了。三日后出征。母親總要送我一程，不必那麼急著去行宮吧？”

“這……”崔僖似有疑慮，但轉瞬又笑地應下了：“這是自然，臣會回稟陛下。”

說完拱手一揖，才帶著人離開。

“狗日的小皇帝。這是要扣下老王妃做人質。”人一走，朱烈就罵開了。

李歧這時卻不見方才的憤怒，命人將大門關上，方才站起道：“早就料到了，有事進去再說。”

經過數日的練習，他已經能離開椅緩慢行走了。原本他還準備再瞞一段時間，但既然出征的命令已經下了，就剩下三日時間，沒必要再費心思藏。

幾人進了府中，朱烈又忍不住道：“難不真要將老王妃留在上京？”

“不可能。”李歧瞥他一眼：“上京局勢說變就變，母親決不能留在上京。我與王妃已經商議了法子，屆時我和你先行一步，五更護送王妃與母親和我們匯合。”

聽說已經有了對策，朱烈才歇了氣，但接著又擔憂起來：“那小皇帝既然有這個心，肯定會防著我們。”

“那也要他防得住。”李歧冷冷道，他朝朱烈揮揮手，將人打發出去整理行裝，只留下了五更商議后續的方案。

*

三日之后，李歧果然領兵趕赴北疆。

李蹤為全君臣之誼，親自到城外十里相送。上京百姓知曉永安王帶傷還要領兵出征，因雪災低沉的緒也高漲起來，紛紛出城相送，盼他能大殺西煌。

“朕就送到這里，往永安王早日凱旋。”

侍端來兩碗酒，李蹤端起一碗，舉杯示意。

李歧看著他虛偽的神，端起另一碗飲盡：“還陛下替我照顧好母親與王妃。”

“自然。永安王只管放心。”李蹤笑了笑。

李歧不再與他廢話，命人將自己推著上了馬車。

大軍開拔之后，李蹤一行人回程。葉云亭陪在老王妃側，收拾好箱籠行李之后，親自將人送去了城外的溫泉行宮。

李蹤原本還防備著李歧暗中將人帶走，但見永安王府并無異，老王妃也順利到了行宮，并無其他作，便略放松下來，吩咐崔僖道：“將人照料好，有什麼要求，只要不過分的，答應就是。但若是老王妃要出行宮，務必派人跟著。”

既是以“念永安王犧牲”為由將人送去行宮，自然就不能做得太過。否則宗室那幫老東西又要鬧騰個不休。他只是想將人扣在上京，也并不是要對人做什麼。

“臣省得。”崔僖應下，又道：“韓大人的病已經痊愈，今日說要出宮，”

“……”李蹤沉默了片刻，道：“派人將太傅府收拾一番，他要出宮，就隨他去吧。”

“但這……恐怕于理不合。”

“誰覺得不合，他們親自來找朕說。”李蹤神微沉，嗤了一聲。

崔僖見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悄聲退了下去，命人去收拾太傅府去了。

*

而這邊，葉云亭將老王妃送去行宮后，次日便命人給葉泊如送了一封信，去了國公府。

接到信匆匆從外面趕回來的葉泊如臉扭曲一瞬，才勉強了下去，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迎上前：“大哥可是尋到我要的書了？”

葉云亭將一本書拿出來，笑看著他：“嗯，尋到了。”

“……”葉泊如強忍心中屈辱不甘，將書收了起來，繼續配合他做戲：“大哥去我院子里吧，這書中我還有幾不懂，正好請你替我解。”

葉云亭從善如流地跟著他去了。他今日來尋葉泊如，正是為了暗中離京布局而來。

武將家眷不得離京，這是自古以來的慣例，先前老王妃能去榮修養，是皇帝尚無忌憚之心。如今兩人不和已經擺在明面上了，李蹤擺出這一條慣例，李歧也無法例外。若是抗旨，便是明擺著有不臣之心，李蹤抓住了把柄就可以明正大的手，屆時他們便落了下乘。

是以他們只能另尋辦法暗自離京。到時候去了北疆天高皇帝遠，李蹤管不著，他們甚至還能反扣李蹤一個照顧不周的帽子。

而離京的計劃，恰好需要葉泊如“配合”一番。

第83章 沖喜第83天 （一更）

葉云亭隨著葉泊如去了他的院子里。

正巧路過的葉知禮瞧見這一幕, 皺起了眉，問邊的長隨道：“泊如什麼時候和老大走得這麼近了？”

如今葉云亭竟然還專程回國公府給他送書。

“這……似乎就是最近這陣子。好像是在出云寺悉起來的。”長隨也不太清楚，只能猜測道。

“待老大走了, 泊如來一趟我的書房。”葉知禮面不悅，背手去了前院書房。

而被談論的兩人已經到了葉泊如的院子。葉泊如揮退了下人，關書房門之后, 方才扭曲著面孔，低聲音道：“你還想做什麼？”

自出了解藥之后, 葉云亭沒再尋他，他以為此事便是了了。這些日子他無心正事，一直在暗中遣人尋找母親的蹤跡。但沒想到他沒去尋葉云亭算賬，葉云亭倒是先給他送了信來，約他在國公府見面。

他忌憚著母親還在他手中, 不敢違背, 只能咬牙配合。

“二弟這麼生氣做什麼？只是請你幫個小忙罷了。”葉云亭無視他的怒意, 微微一笑道：“王爺出征，我心中擔憂苦悶無排解，所以邀請二弟同我去溫泉莊子上小住。”

他話里說的是“相邀”“作陪”, 可神態語氣卻不容置疑，顯然是葉泊如非去不可。

葉泊如心中不甘, 又奇怪他邀自己去溫泉莊子做什麼, 聯想到被送去行宮的老王妃, 他眼睛一轉，試探道：“王爺前往北疆，大哥為何沒有跟去？”

“武將家眷不得離京。這還需要我教二弟？”葉云亭一副你竟然連這也不知道的表，神態自然坦，看不出半點旁的心思。

葉泊如頓時又不確定起來。原本他以為葉云亭是想去北疆, 拉著他做幌子。可眼下看著，卻又不像。

“大哥去溫泉莊子，為何偏要我作陪？”他可不覺得葉云亭瞧著自己心里有多高興，就跟他看著葉云亭心里也不爽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