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大理寺卿王且上奏，呈上了一疊疊的供狀，言諸多扣押的員已經俯首認罪。

——自皇帝從皁河親征回來，諸多員下了大理寺的邢獄，這把刀就一直懸在一眾員的頭頂上。而王且呈上的供狀，無異于這把刀終于要切切實實地落下了。

未曾被牽連的員都暗暗松了一口氣，了額頭上的冷汗。

此案牽連甚廣，是認罪書就有五十二份。

李蹤隨意翻著按了手印的供狀，沒什麼緒道：“既已經徹查清楚，那便按律置吧。擇個好日子，都斬了。”

此話一出，滿殿皆驚。

扣押在邢獄的員，有出寒門，沒什麼背景的小。但也有不出世家大族的員。而且往上數，即便是前朝，一次斬數十名員的皇帝也屈指可數。

喬海仁出列道：“陛下三思啊！斬殺這麼多員，恐會落下暴君之名。況且將這些人都殺了，一時半會也尋不到人補缺……”

“暴君明君，不過后人評說，那時候朕早化一抔黃土，又何懼之？”李蹤站起，不不慢踱了兩步，目冷沉掃過文武百，微微笑道：“朕只是要諸位知道，有不臣之心者，必誅！”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沒有什麼緒，卻如同刀刃自每個人面上刮過。所有人意識到，如今的帝王，已不同以往那般任由拿擺布。

他再年輕再平庸，也是皇帝。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皇帝。

群臣以額叩地，山呼“臣不敢”。

李蹤滿意地看著群臣面驚恐，又提起了趙家翻案之事：“王卿辦案穩當，那便還是由你負責重審趙家謀反案。”他負手掃過下方：“朕心意已決，不希再有人來干擾大理寺查案，諸卿可明白？”

此前在太和殿前長跪的老臣彼此對視一眼，都暗自心驚。

看來皇帝是真的鐵了心要翻案。

可此事旁的人不知曉輕重便罷了，他們深知趙家為何覆滅，怎能任由李蹤翻案？

喬海仁咬咬牙，還是跪直了，勸說道：“趙家謀逆案，牽扯到先皇。事關重大。若是貿然翻案，恐怕會搖國本啊。萬陛下三思！”他說完，伏地重重磕了三個頭。再抬頭時，額上跡斑駁。

他是三朝老臣，從宗皇帝到如今，歷經沉浮，許多事看在眼中，卻為了朝堂穩定，天下太平，守口如瓶。

不是他愿見忠臣沉冤，而是一旦舊事被翻出來，正統不再是正統，這朝堂，這北昭江山，恐會陷不安。

然而李蹤早就鐵了心要翻案，他冷冷睨著下方的喬海仁：“我看喬侍中是老糊涂了，既然如此，這侍中之位也該尋個明白人來坐。喬卿不如回去養老吧。”

一句話，便奪了喬海仁的。

喬海仁面頹敗，卻不是為了自己被奪，而是為了預想到的象。只是他注定無力阻止，只能叩首謝恩。

有了喬海仁的例子在前，無人再敢勸諫。趙家謀逆案重審勢在必行。

*

今年冬天，注定無法平靜。

五十二名員在午門一齊斬首，給這個格外寒冷的冬天，又添上了一層霾。

從前有員斬首，總有好事百姓去看熱鬧。但這一回，卻幾乎無人觀刑。

十個劊子手，分了六波，方才行完刑。刑場上噴灑的鮮混著冰雪，凝一片冷的暗紅，如同一片地獄海。就是資歷最深的劊子手看見刑場上的暗紅，也不由心中發寒。

這次行刑之后，朝堂上再無人敢輕易諫言。

而趙家謀逆案在大理寺的主持之下，有條不紊地開始了重審。

第82章 沖喜第82天 （補二更）

就在趙家謀反一案鑼鼓地開始重審之時, 北疆的戰報也終于呈到了前。八百里加急的文書，猶帶著冬日寒意，而文書中的容, 更人文武百神惴惴——西煌集結八萬大軍犯邊。

西煌位于西北苦寒之地，西煌人放牧牛羊，逐水草而居。因此不論男老皆能上馬打仗。全民皆兵, 十分兇悍。每年秋冬季節，西煌糧食不夠過冬之時, 便要來北昭邊界燒殺擄掠，遭擄掠的除了糧食等資，還有當地的百姓。

西煌地廣人稀，為了繁衍人口，增強兵力。他們會蓄養人奴, 那些被掠走的北昭百姓便是他們蓄養的奴隸。男奴放牧牛羊做苦力, 奴除了干雜活, 還要供西煌男人泄，為其生育子嗣。

這些奴生下的孩子，會被抱走一起養大, 養到六七歲，若能手刃生母的, 便會被西煌人認可, 加西煌軍。若不能, 則會被認為繼承了弱的北昭脈，充男奴行列。

這種極其野蠻的做法，卻極大地增強了西煌的軍力，那些西煌兵士燒殺擄掠起來也更加賣命。

這樣的況直到永安王掌控北疆軍權、數次大敗西煌之后才逐漸好轉。后來李歧一手組建玄甲軍，又命百姓鞏固城墻, 將西遇州往北至渭州，綿延將近五千里的防線被守得不風，邊界百姓極再遭西煌軍侵擾。

但今年寒冬難捱，捱不住的除了北昭百姓，還有西煌人。

軍報上說，西煌集結了八萬人馬，正準備全力進攻渭州。

副都督朱聞帶兵備戰，但軍中無主將，加上百姓雪災侵擾，不人力力投在了救災上，憂外患之下，難以兼顧。是以來信請求上京支援糧草資，并請永安王盡快回北疆穩定軍心。

“永安王中劇毒，雙不良于行。朕如何忍心他再為北疆之事勞。諸位卿可有人愿往北疆支援？”

話落，殿上卻無一人敢應聲。

西煌之兇悍，舉國皆知。這前后幾十年來，兩國戰都是各有勝負，邊界常無寧日。也就是永安王橫空出世之后，才將西煌軍殺破了膽，有這幾年的太平日子。

北疆如今雖有玄甲軍，可誰又敢自認自己能勝過永安王？這軍功是大，可也要有命去。

李蹤負手瞧著下方靜默的武將們，冷聲道：“這泱泱北昭，人才濟濟，竟就只能靠一個永安王守住北疆麼？！那朕養著你們做什麼？！”

“陛下息怒。”兵部尚書戚邵出列道：“當務之急，還是先解決北疆之事，若真西煌沖破了防線，屆時有殷氏叛黨，外有西煌蠻子，恐會危及上京。”

戚邵這一番話，正中了李蹤的死。

他不是不擔憂北疆，只是私心不愿讓李歧離開自己眼皮子底下罷了。

若真讓他回了北疆，恐怕就是蛟龍水，再難制衡。可北疆戰況又切實迫，李蹤神反復，良久方才拂袖道：“罷了，朕再同永安王商議。”

下了朝，李蹤心里憋得慌。他沒有回后宮，而是上了北面的觀星樓。

觀星樓高高矗立在宮殿群中，連風也格外大些。李蹤面朝北方，袍被大風吹得翻飛。

他想起甫登基時，李歧曾帶他來過這觀星樓。觀星樓是上京最高的建筑，站在觀星樓頂樓往北，可以看見巍峨綿延的山脈。那時李歧告訴他。翻過三座高山，趟過一條大河，便是北疆地界。

那里有最廣闊的草原，最烈的酒。也有北昭最兇悍的敵人。

李歧曾在這摘星樓上，給他講述過最慘烈的幾次戰役。彼時所向披靡的玄甲軍尚未組建起來，只有日復一日守關、又看不到勝利的將士們堅守，他們或年，或老邁，間或夾雜著城中百姓，自發地扛著長槍大刀，用兩三人的命，換一個西煌將士。

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才勉強守住了自己腳下的土地。

當時李歧說，總有一日，他會盡滅西煌，讓北疆百姓再不戰之苦，讓北昭邊關永太平。

他亦曾在此許諾。會做北昭的明君，不百姓再外敵所苦。

然而時過境遷，他與李歧，已然是君臣相悖，死生末路。

“崔僖，你說朕是不是一開始就做錯了？”

李蹤的疑問瞬間被呼嘯的北風掩蓋，后的崔僖并未有靜，顯然是并未聽見。他也不再重復，只著遠自嘲一笑，驀然想起最開始得知了李歧份時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