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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江南老》 第二十四章 三叩常相伴(3)

昭昭回到家里,心里空,在沈策住過一晚的房間轉著,撤換床單,把被他藏在柜子里的被罩和床罩全洗了。鎖上門,地板,刷浴缸,想把窗戶打開。冬天冷,想想作罷。

西語課的論文未完和阿姨道過晚安,鎖自己在書房。

沒開燈,先開了文檔。

手指在臺燈開關上懸著,再無作,是因為看到了文檔里陌生的修訂。都來自沈策。他在大段落前寫了兩行字,大意是他的西班牙語僅限聽說,讀能應付,不于寫。

寥寥幾句,用了中文:

華夏數千載歷史,早將人剖析完整,如今諸多論調,都是老生常談。

戰國有一賢士,才學傲人卻家徒四壁,其妻有言:“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君子,重學識,輕富貴,求的是:忘懷得失。

為何說是“求”?人之所以為人,是有“”,有就有得失心。無論誰,都無法做到全然忘懷得失。君子以此為約束,一生修正自己。

君子苛己,寬人。

舜帝常自省,早有古載。

唐有韓愈,曾論君子:“責己也重以周,待人也輕以約。”

他們見自己,周是錯,不足;他們對旁人心懷寬容,見一閃會由衷欣賞。偽君子恰相反,常自足自喜;對他人不見優點,例數缺點,此為“以圣人于人”。

至宋明,文人承前人言論,得:嚴于律己,寬以待人。流傳至今。

單此一點,我華夏自五帝至今始終觀點統一,教誨后世。

君子不怠,戒妒。

懈怠讓人困于方寸、坐于井底,妒忌使人言語可憎、行為失常。

妒忌之惡,古有:妒刻、妒癡、妒害。因妒而刻薄、癡妄,繼而陷害于人。人有許多弱點,無法除,只能自控,妒忌是極攻擊力的一種。過度的妒忌會讓人變得兇惡。他們深知其害,時時克制,終與己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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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策轉而說到“藏鋒守拙,委”的事之道。讓想到曾在心中形容他是砂下名刃,恰與這一段相合。

他談及“守和藏”,引述了一句兵法: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昭昭對著電腦笑了,后半句是:善攻者,于九天之上。

沈策更適合后一句。

在黑暗里,通篇閱盡,陷了不真實的虛幻中。

如置廬山霜雪中,水上有亭,他將大氅下,披于,倚在厚鋪的坐席上,同說話。而偎在炭火旁,隔火他。他賞雪,賞他。

***

被鬧鐘喚醒,恍恍惚惚在床頭,意識隨壁紙上的山水不停走了幾萬里。夢太,時而文字,時而他。沈策電話隨后而至,進棉被里:“算準你要落地,醒了沒下床。”

電話那端,是澳門機場的嘈雜外音,有粵語、英語和中文。

“說這種話,是想我再飛回去?”他說。

“嗯”了聲。

想到那幾日他伏在自己上,天花板,只見他臉一側的廓,還有自己的手。

科技發達也不好,一眨眼世界兩端。從昨夜,發現自己并不悉他。數日的耳鬢廝磨,沈策于只是出了山巒一角。一個人的神世界越遼闊,越會吸引多了解他一分,便陷一寸,本以為無法迷再深……即刻能推翻。

“我看過你寫的了。”

“拋磚引玉,”他說,“幾句皮。”

輕聲說:“自我嘲解的功夫不錯。”

他笑:“嘲解,嘲解。有嘲,才有解。”

兩人低語,好似他出遠差,不日就回,誰都不

先前因為沈策在,媽媽不想打擾兄妹相,沒多說,讓對退婚的事再考慮幾天。沈策離開一周后,和媽媽通了電話。電話接通后,母倆相對沉默了一會兒,媽媽先笑了:“什麼母親,什麼兒。本來想給你一條捷徑,看來你不需要。”

昭昭的心在這句話,終于落下,帶著鼻音撒:“謝謝媽。”

當初媽媽也是一意孤行,堅持離婚,放棄了因婚姻得到的權,帶著三歲的自己離開。祭祖之年,昭昭初見龐大親族,只覺新鮮,卻不懂那年的沈寶盈正是浴火涅盤,重攀頂峰。

“是什麼樣的人?”媽媽笑著問。

“是……和哥一樣的人。”

昭昭不肯再說。和沈策有約定在,他治療的這段日子,不宜有任何風波。等兩人再見,再找時機公開。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沈策能恢復健康,是唯一重要的事。

先前推測,媽媽轉達了表外公的意思,不能把苦心教出來的人才讓給外人,要昭昭完學業后,為沈家效力。自然沒有異議,給了媽媽滿意的答復。

沈策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連著一周陪電話。壞的時候,不認得

昭昭為了使自己不要陷緒泥沼里,在申請讀碩期間,先跟著導師的步子,旁聽各類課程。大學學的金融,碩士選了金融分析,是一年制。想讀完,再回家里做事。媽媽對學什麼不過問,都是積累,當初讓跳芭蕾,也沒想過要培養出來一個舞蹈家,是想養養的韌和氣質,為此還開過玩笑:“學芭蕾沒白學,看,走路永遠不會駝背。高興了還能跳上兩步,為自己助興。”

可惜,人生無法被規劃,變數常在。

見面的日子從半年,推到一年,隔年盛夏過去,由秋冬。

轉年,昭昭回香港過年。沈叔叔從沈策生病,終日憂心,不大像過去到為了生意飛了,留在沈策最住的小樓,調養。媽媽負擔起長房的大小事,也常住港澳。

長房人丁單薄,過年都不見幾個人。

“長房只剩大伯和我,”沈叔叔微笑嘆,“大伯有一個孩子,是獨主義。我呢,也只有沈策一個兒子……”可惜病了。

昭昭不言語。媽媽提過,沈叔叔這一年常說,長房多難,怕斷了脈傳承。

“你的男朋友最好贅,”沈叔叔認真和談,還是頭回過問的私事,“若能姓沈,我們長房還能多些人。”

“我哥不是好多了嗎?”昭昭輕聲安沈叔叔,“過年,要說吉利話,想吉利事。”

“他近況如何,我這個父親也難說得準。沈衍和他都是有主意的孩子,兩人一起,對我從不待實話,”沈叔叔把書桌上封好的紅包拿來,溫聲道,“明年帶男朋友回來?”

昭昭沒得說,低頭笑,眼睫垂著,去會令人起疑的傷

不止想闔家歡,更想替沈策盡一份陪伴孝心:“好,明年。”

描金的字是“闔家團圓”,昭昭手指沾到的紅包一角的金,驚訝看了看手指。

“這是你哥哥寫的,前兩個月讓沈衍帶給我。”沈叔叔解釋。

遲遲無法移開視線,真切會到了“見字如面”。

他的字有雄秀之氣,鋒芒盡顯,上去似能刮破手,和“闔家團圓”這類自帶暖意的話其實不太搭。沈策曾在那段話里寫:“常人之敵,是旁人,君子之敵,是自。”

對沈策來說,恐怕最大的敵人,就是他的鋒芒過盛。他的畢生功課應該是和收了。

除夕,去看花房。

這花房改裝過,幾年前這里和澳門相似,現在截然兩種風格。澳門那是玻璃墻,全白木架,以高大遮目的綠做了一個迷宮布局,讓人聯想到綠野仙蹤。

花房仿照在蒙特利爾家里的風格,重新用木質材料搭建過,外壁屋頂養著不畏寒的植,窗旁也掛著一盆盆。滿目的綠,裹纏屋頂和玻璃窗。

能想象得出,春夏換上應季植,會是繁花錦簇。花裹著房子,房子里再養花。

花匠要回家守歲,臨走前,指曇花說這幾日會開,指鈴蘭說這植喜冷,千萬不要好心辦錯事,搬進去。

日落后,月漸顯。

頂樓泳池的水秋前被放干了,空留沉灰的池底。在蒙特利爾住久了,習慣極冷常降雪的氣候,看月旁的烏云,還在想,深冬時節,該不會要下雨吧?

念頭未消,雨點落到鼻梁上,繼而是上……

躲進花房的找干凈的巾,沒有,只好茶座上的紙巾,著臉,找尋不到傘。媽和沈叔叔都睡了,此離電梯間最遠,不值得在雨大時跑回去。左右無事,想等雨小。

最靜時,茶座上的電話響起。

昭昭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急,響到第二聲,抓起話筒。

聽筒里,同樣有雷聲。

“手機沒接,猜到你躲在花房。”

昭昭的手把沾的紙團攥著,攥的越來越小,如的心。離上一次通話,兩個月了,還是在去年,年前,他說會去蒙特利爾過新年。后來況急轉直下……

“春節一過,就是我們中國人的新年了,”他問,“有什麼心愿?”

一道閃先過,雷聲追而至。

“我……有個哥哥,想他平安。”年復一年,心境始終在變,對他的迷一分不減,卻開始會他的心境。想和他一起,什麼都不做,不談,不做都可以,唯一心愿是能多見見他,陪著他。

“還有嗎?”

“讓我想想,”指甲摳著自己的掌心,克制著語調,“我還想陪他過二十六歲生日。”

“他生在初夏,還有幾個月。不嫌等太久?”

“不算什麼,”輕聲說,著淚意,“我等他的時候多了。”

“好,知道了,”他說,“正好,最近也沒空閑。”他說的似忙于公務。

“就知道……”

兩人握著聽筒,都在笑。

“過年,要守過年的規矩,”他說,“記得穿紅,石榴紅最好。”

“今天除夕了,現買子怕來不及,”而且冬天穿不冷嗎,問,“哪里的規矩?沒聽過。”

聽得他一聲笑,直覺不對,回神想,莫非是暗指石榴下臣。

眼前是殷紅的虎刺梅,右后是黃夾著一抹藍的鶴蘭。茶座這邊水仙最多,春節里水仙花開得最好。似乎每年春節見到水仙花,才算過了年……

昭昭想找類似石榴花的紅,沒有:“你這花房好看,我舍不得走了。”

“是嗎?”他問。

昭昭仍在賞花,像有他陪。

他忽然說:“那就留在那,等著我。”

……

這話格外震耳,在窗外的雨聲里,讓人味不到真實。比意識快,猛起磕上茶桌。茶相撞,被沈策知道。

“不用出來,雨正大,”他話不斷,從話筒傳來,“等我找傘。”

句句像真的,但這一年多,兩人約了無數次,都被取消……“哥,你過年不許騙我。”

“不騙你,”他笑,“家里的傘都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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