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如墨, 星辰拱列, 風不算太冷。
魏鸞穿得暖和,將春嬤嬤找來那件極厚的昭君兜罩在上,系了帶戴上帽兜,半兒風都鉆不進來。從北朱閣往外走,曲折游廊上懸了致的燈籠,甬道旁亦有古樸石燈, 昏黃的芒照亮腳下。
婚后, 其實甚夜出院。
從來都是盛煜在書房忙完了事, 踏著夜風孤回院,鉆進備好的香被窩里。難得深夜往外走, 覺倒有點新奇, 至, 平日里看慣的景致在夜燈籠下瞧,那朦朧滋味是很不同的。
魏鸞走得不快,甚至帶了幾分賞玩夜的散漫。
出了垂花門沒走多遠,便可見南朱閣那邊宮燈高懸,窗扇通明。
在外值守的盧璘瞧見,似頗詫異, 忙拱手行禮。
魏鸞在階前駐足,“主君在忙嗎?”
這問題盧璘不太好回答,畢竟盛煜今晚回書房后,并未召任何人議事,只關著門在里頭悶聲坐著, 連他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或許是像從前那樣,關進那間蔽小屋里雕琢石頭,凝神靜氣。畢竟依盧璘的判斷,主君這兩日沒半兒笑容,走路也不像前兩日那樣腳下生風,顯然是心緒欠佳。
遂斟酌著道:“主君獨自在書房里,夫人既有事,屬下去稟報一聲吧?”
“不必,我來送些吃食,放進去就走。”
魏鸞說著,接過染冬手里的食盒。
這座書房從前不敢輕易踏足,每回來時也都會仆婦陪伴,只因那時夫妻疏離,須恪守本分。如今次數多了,那神被揭開,倒也無需太避嫌——反正里頭并無外人,當妻子的去看夜深不歸的丈夫,還要人去傳話通稟,怎麼想都覺得別扭。
盧璘顯然也意識到了,頗汗地退開。
這邊廂說著話,側廳里的盧珣聽見靜,亦推開條窗出來。
魏鸞猜得到緣故,抿著笑只作未覺,拎了食盒去扣門。
……
屋里,盛煜此刻確實不忙。
他甚至覺得太閑,閑得讓他有點煩躁。
昨晚魏鸞回府的事他其實是知道的,聽到門房稟報后,那只腳差點就踏進院。不過先前興沖沖地到北朱閣找,卻被潑了瓢涼水,那種滋味太過深刻。
盛煜將小姑娘藏在心底數年,娶進門后又擋不住,步步淪陷,實在是求婚時始料未及的事。從單漢了夫君,做派也潛移默化地稍有轉變,行事時更多了份牽掛。從前以鐵石心腸震懾群臣,博得冷無之名,如今就連趙峻都敢打趣,說咱們統領親后格外待在京城。
相較之下,魏鸞對他就欠些火候。
從前收斂心思,自忖魏鸞年生疏,便只管護著,不敢奢求太多。如今夫妻漸漸濃,連孩子都有了,不免生出貪心,盼能待自己更好些——哪怕不能一時半刻的急于求,也該把他這當夫君的擺在前面。
然而每回,周驪音都能輕易將他到后。
在楓谷如此,回了京城也是如此。
著實有些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渠的意思。
盛煜行走朝堂二十余年,經歷風浪無數,自命行事沉穩城府頗深,這還是頭一回被個小姑娘激出稍許沮喪失落的心思。這滋味于他而言,著實陌生得很。他需要冷靜冷靜,把握好分寸。
這樣一番掙扎,盛煜最終收回了腳步。
昨晚在南朱閣孤枕難眠,到后半夜才算睡著,今日回府也強忍著沒去找魏鸞,嘗試如從前般,公事之余獨坐翻書,琢磨朝堂的錯綜復雜。然而心里裝著事,畢竟難以凝神,尤其魏鸞就在一道墻之隔的院,他還沒聽親口說出有孕的喜訊。
盛煜這卷書翻得心不在焉。
目掃過白紙黑字,心里卻像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一個像扯著他大往院去看魏鸞,一個扯著他后襟,勸他冷靜克制,切勿沉溺過深。
這般撕扯間,門外傳來魏鸞的聲音。
盛煜原本在書卷游的目,忍不住便瞧向外面。冬日天寒,原本是閉戶蟄居的天氣,盛煜因心里煩躁,覺得屋里頗憋悶,先前就已推開了條臨近的窗氣。此刻,從拿到寸許的窗里,正好能瞧見魏鸞。
朦朧芒照亮庭前,整個人都裹在披風里。
國喪期間須穿了簡素的玉白之,上頭繡著的淡玉蘭卻極為翻覆,銀線穿期間,若有瑩然彩。修長窈窕的段盡被包裹住,絨白的狐貍圍住那張臉,鼻都被擋風的面巾遮住,只剩眉眼在外面,如暗夜里的星辰。
不像從前似的客氣,擺了夫人的架勢徑直登門。
盛煜在旁瞧著,竟忍不住勾了勾角。
角搖曳,如水波漾,段被窗槅擋住,很快響起了敲門聲。
盛煜收起角的笑,端然坐回椅中,擺出獨坐翻書的姿態,抬眉請進來。旋即,門扇輕響,珠鞋,玉白繡的披風映眼簾,盛煜狀若漫不經心地抬眉,淡聲道:“夜里風冷,你怎麼親自來了?”
語氣沉緩無波,沒事人似的。
魏鸞拎著食盒走近跟前,看他攤在案頭的是一本史書,并非預想中的案牘文書。心中微詫,將食盒擱在桌上,道:“廚房里做了夜宵,原本等著夫君回來一道吃的,許久都沒見人影,就親自送過來了。外面好冷的。”
說著,故意抬起手哈氣。
盛煜就算是個鐵石心腸,瞧見吹了冷風的可憐模樣,也有些繃不住。先前的諸般心思暫且靠后,他忍不住起握住手,包裹在掌心里捂熱,道:“你在等我回去?”
“是啊。昨晚就沒見人影,還以為夫君在忙。”
說著,目瞥向那本史書。
而后將雙手回,揭開食盒將里頭的夜宵拿出來,目在書卷上打轉片刻,睇向盛煜。
那一瞥,含意頗深。
盛煜有點尷尬地避開的注視。
婚不久后他就知道,魏鸞是個玲瓏剔的子,有些事上不用心會顯得微微遲鈍,但凡留意,多能窺出背后的門道。這卷書并非艱難懂的,非但盛煜早就翻得爛,就連在閨中的魏鸞怕是都已讀過,本沒到能絆住男人回屋的地步。
魏鸞定是察覺了他的搪塞。
果然,夜宵擺好后,魏鸞又故意拿起書翻了兩頁,口中道:“夫君近來是在朝堂見麻煩了嗎,竟有興致翻讀這書。”杏眼微挑,瞧見盛煜眼底一閃而過的狼狽,原樣放回去,心里輕哼了聲。
明知徐太醫診實了喜脈,他這當爹的卻連著兩夜不回屋,躲在這兒翻閑書。
背后定有緣故!
這男人是個行勝于言的悶葫蘆,魏鸞想了片刻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遂挑眉道:“夜已深了,夫君還在刻苦讀書,難道是看上文人的路子,想博個科舉出錦上添花?玄鏡司原就位高權重,再去搶讀書人的飯碗,這是想招人恨呢?”
語聲婉轉,神亦不掩揶揄。
那雙妙麗的眼睛瞧過來,盛煜便是終年不化的雪峰都能融了。難得主來找,哪舍得再勞累?長繞過書案,搬了圈椅扶魏鸞坐下,他取過盛湯的碗,給魏鸞喂了一口,“前日見徐太醫,他說脈象已穩了?”
魏鸞倒沒想到他是從徐太醫里知道這事,點了點頭。
盛煜自舀湯喝,“懷著孕,你還賴在公主府不回來?”
這問題令魏鸞微愣。
盛煜接著道:“周驪音在你心里就那麼重要?”
燭下男人廓冷,那眼神卻有些復雜。魏鸞咂著那語氣,忽然間福至心靈——先前夫妻倆為周驪音的事拌過,魏鸞數次說過與周驪音的,盛煜原本無需再問。他既特意提了,且直呼公主大名,語氣有那麼點酸溜溜的味道……
魏鸞頓時瞪大眼睛,坐直了子,“夫君!”眼底的困消失不見,代之以笑意,臂摟著盛煜的腰,仰頭道:“你這兩晚拖著不肯回屋,不會是因我留在公主府照看長寧吧!”
“稚。”盛煜別過頭。
魏鸞卻瞧出來了,眼底笑意更甚。
原以為這老男人沉穩,八風不,卻原來也有這樣的小脾氣,還遮遮掩掩地不肯承認!這令覺得好笑,起攀住他脖頸,“看實在難過才留著陪伴的,昨日稍見好轉,就趕著回來給夫君報喜。放心,孩子的事我謹慎著呢。”
盛煜瞥了一眼,卻沒說話。
魏鸞踮起腳尖親他,“還生氣吶?”
雙,在臉上氣息如蘭。
盛煜有點僵地繃著。原以為是猜到了緣故,結果竟扯到了孩子頭上?他一時哭笑不得,也不可能真的問他和周驪音在心里的分量,只肅著臉道:“朋友固然要管,家人卻是最要的!”
這一本正經的樣子,倒像是要教導人。
魏鸞如今自不會怕他,徑直上去,拿堵住他,蜻蜓點水似的。
盛煜還開口,再度堵住。
“適可而止啊,夫君。”斜靠書案,仗著年紀小耍橫,“還板著臉我就回北朱閣去,再也不給你送夜宵。多大的歲數了,還跟我置氣,孩子在肚子里瞧著呢。”
說著話,了小蠻腰。
盛煜連番被親,招架無力之下終是失笑。
是啊,都要當爹了,朝堂之外有了家,他該將和孩子護在翼下捧在掌心,哪能勞夜冒寒奔波?滿腔別扭早被親得煙消云散,甚至浮起心疼愧疚,他將魏鸞圈在懷里,角微挑,“夫人的叮囑,為夫謹記。下次這種事不必親自跑,派人來我就是了。”
“還有下次?”魏鸞不滿。
盛煜笑,舀湯喂給,喝盡后一道回北朱閣。
途中魏鸞說了魏夫人想來照料孕的事,盛煜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應,說為孩子勞煩岳母實在失禮,明日陪魏鸞同去,接岳母來曲園。到了北朱閣,又命人盡早騰出客院,起居務必妥帖。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人偶爾也是要甜言語哄的。
鸞鸞:我不用哄,親到服氣就對了!
老盛有淪為妻控的潛質啊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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