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此刻還在玄鏡司里。
猜出章家的意圖, 派趙峻宮通風報信后, 他就一直強忍著沒回府,而是留守在此等候宮里的消息——祖母那邊既已查明源頭,他即便守在床榻跟前,能做的也著實有限。而先前與章氏數番搏殺,折損了許多兄弟,如今章氏既出了尾, 他豈能輕易放過?
整個后晌, 他都坐在玄鏡司的暗室里, 按著趙峻面圣后帶回的旨意,調派人手在外策應。
眼瞧著日西傾, 府里還沒消息, 多焦灼擔憂。
然而大局跟前, 容不得他分心。
盛煜只能繃著弦,竭力按捺凝神在公事上,直到盧珣遞來盛老夫人轉危為安的消息,才長長吐了口氣。而后叮囑盧珣今夜務必守好曲園,不容半點閃失。為令章家彀,又命盧珣仍做出四尋解藥的姿態, 盛家眾人亦不可松懈,只作老夫人尚且昏迷之狀。
盧珣均應了,因室并無旁人,又低聲道:“主君如此安排,今晚會有大事?”
“我帶盧璘宮, 稍后也會有人去接父親。盛家周遭必定有眼線,為避耳目,你設法將那些人引開。”盛煜并沒瞞著他,招手他近前,又附耳叮囑道:“若有人到圍住曲園,守衛的事予旁人,你和染冬帶夫人進道,絕不可讓他出意外。敬國公府那邊也派人盯著,但不許走風聲。”
如此安排,顯然是會有一場明火執仗的搏殺。
盧珣肅然應命,趕回府安排。
盛煜則換了副尋常侍衛的盔甲,稍作改裝,隨前來玄鏡司辦事的侍衛們一道宮。
……
皇宮里,夜后看似風平浪靜。
監門衛守在森嚴矗立的宮門,巡查的侍衛整齊列隊,在宮廊殿宇間穿行。侍點亮廊道旁的宮燈,三大殿前宮燈明亮,檐頭鴟吻安靜蹲伏,夜幕下靜謐而威儀。
麟德殿里永穆帝在批折子,伏案的影微微佝僂。
殿前候命的小侍下值,結伴往住走。
其中一位想起忘了帶東西,折回麟德殿旁的偏殿去取,行至中途,卻趁著夜深無人留意,悄然拐向東宮。他是前之人,偶爾跑傳些無關要害的旨意,監門衛的人就算瞧見,也不曾盤問,徑直放他過去。
東宮里,此刻卻是燈火通明。
太子周令淵端坐在案前,旁邊是太子詹事和數位親信,東宮最得力的衛率,再旁邊還坐著本該在獄中吃牢飯的鎮國公章孝恭和章績父子倆。
今晨盛煜奉旨出獄后,刑部的眼線很快就將消息報到了章太后跟前,連同盛煜出獄后直奔盛府的事也到了。章太后聽聞,自知投毒之事已,盛老夫人病勢危重,才會令盛煜無視律法鋌而走險。前晌魏鸞公然與沈嘉言同行宮,求見淑妃時,章太后亦知盛家明,挑撥之計未。
淑妃久在宮廷,心思細,又養出幾位厲害的爪牙,暗的手段人防不勝防。
若當真尋到解藥,救下盛老夫人的命后,定會壞了令盛家父子丁憂之計。
章太后對那位綿里藏針的人多忌憚。
為免遲而生變,斷然決定將所謀之事提前。原就仗著手中權勢肆無忌憚,先前放任章氏父子坐牢,不過是時機未至,不打草驚蛇而已。如今既需人手,當即矯傳圣旨,以提審刑訊之名,趁夜將章孝恭父子從刑部大牢挪了出來。
母子倆早已撕破臉皮,今夜背水一戰,已無所顧忌。
反正,今夜若事敗,章氏父子在獄中只能任人宰割,不若趁早,還可到定國公的地盤東山再起。若能事,周令淵登臨帝位,這等細枝末節沒人敢計較。
是以此刻,章孝恭父子披甲執劍,蠢蠢。
聽聞麟德殿前的侍求見,周令淵當即命人帶進來。
那小侍躬垂首而,瞥見上首的章氏父子,毫沒覺得意外,只跪地道:“啟稟太子殿下,千牛衛已過了值的時辰,盛將軍因府中有事,告了假,并沒宮。韓將軍已當值許久,皇上念他疲憊,許他今夜暫回府中歇息。”
“韓榷出宮了?”
“已下值半個時辰。”
周令淵聞言,暗暗松了口氣——麟德殿前除了巡查的侍衛外,悉由千牛衛值守,韓榷和盛聞天皆忠心耿耿,若拼死護駕,難免棘手。今夜兩人皆不在值,倒是天賜良機。遂問道:“父皇還在批折子?”
“是,聽里頭說,今日奏折甚多,怕是又得到后半夜。”
周令淵同章孝恭對視一眼,命他退下。
耐著子等了片刻,外出探消息的章氏舊屬也歸來復命,說盛家如今仍愁云慘淡,曲園的人忙著四尋藥。據他從盛家外圍仆從里打探到的消息,自昨夜起盛家闔府都守在樂壽堂里,今晚用飯時各自歇了片刻,又去守著老夫人了。
據說,已有人在張羅喪事的東西。
這般消息,足以讓周令淵放心。
舅甥倆商議了片刻,又派親信到后宮,將事稟明章太后,只等夜深了手。
半年籌謀,一朝行事,章孝恭戎馬一生見慣風浪,神穩如泰山。周令淵畢竟年輕,雖因形勢所迫,與母親和祖母合謀篡位,想著這些年的父子之會在今晚徹底斷送,甚至可能背上殺父弒君的罪名,心里到底是忐忑,微微不安。
章績怕他臨陣退,陪他到殿外吹風。
初冬的夜,風吹得寒涼。
東宮里殿宇崢嶸,翹角飛檐,站在殿前中庭,風吹得袍鼓,亦令腦海清醒。
蒼穹如墨,有星辰陸續點綴上去。
周令淵著麟德殿的方向,想象永穆帝伏案理政事的模樣,抿,微繃。
忽然,旁邊的章績驚呼了聲,促聲道:“快瞧!”
周令淵聞言,隨他過去,便見夜幕浩瀚,東南方向忽然有天星如雪散落。像是無數熠熠生輝的珍珠劃過黑綢,繽紛奪目,晶瑩璀璨。那瞬間的芒耀眼奪目,奇譎麗得讓周令淵忍不住也贊嘆出聲。
殿外侍衛中,不約而同地驚嘆指點。
原本站在門口的章孝恭見狀,趕到廊下時,正好瞧見天星散落的尾,熾烈芒迅速消失在夜空,那轉瞬的壯觀景象卻令他心澎湃。章孝恭很快將目轉向周令淵,低沉的聲音里藏著難以遏制的激。
“天意,這是天意!”
他大步走到周令淵邊,用唯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今上誅殺功臣,倒行逆施,并非明君所為。如今天象如此,殿下就該順應天意,另立乾坤。時辰已然不早,咱們該手了!”
這般勸言,于周令淵而言無異于蠱。
出生至今二十余年,他還從未見過那麼多劃過夜幕的粲然星辰。
今夜注定不凡!
他再不遲疑,派人迅速往宮聯絡好的各報信,而后帶了章孝恭父子和親信衛率,徑直奔向皇宮。監門的侍衛認得章孝恭,也知道這位煊赫威風的國公爺被關進了牢獄,詫異之下意盤問,被章孝恭手起刀落,徑直斬殺在門口。
兩人的后,章績與東宮衛率亦悍然拔劍,將其余侍衛盡數斬殺。
攻襲來得太快,監門侍衛不及報信,便氣絕亡。
安靜夜里,甚至無人察覺這場屠殺。
周令淵既已拔劍,便再無回頭的余地,那張清秀溫潤的臉上籠了寒意,疾步往里沖。他從未走得這麼快過,臉上夜風冰涼,腔里卻如擂鼓似的猛烈跳,為籌謀許久的事即將來臨而激,亦為宮里暗伏的危機而心驚。
一行人闖過宮廊,在臨近太池的武門前駐足。
不遠,章太后與章皇后亦端然而來。
們的旁是統率龍武軍的顧玄翎,后面有各自宮殿的執劍護衛,更有銀盔銀甲的龍武軍近千人,一路橫沖直撞而來。這樣大的陣仗,定會驚永穆帝,不過此離麟德殿已然不遠,不過隔了一道門而已!
周令淵看了眼年邁的祖母。
章太后穿著黑底織金的端貴宮裝,金釵裝飾的云髻之下,那張臉籠了殺意,角下彎,是他從未見過的兇悍。居于高位手握重權幾十年,此刻手握利劍,依稀是當年隨先帝征戰的姿態。
在周令淵出聲前,一馬當先,走在最前。
后隨行的侍衛雖只近千,但顧玄翎麾下的其余數千兵士早已整裝著甲,只待一聲令下。先前被盛煜斬除的爪牙不過是馬前卒,銳勢眾的龍武軍才是最后的殺手——北衙軍里以龍武軍戰力最強,就算宮外重兵圍城,只消擒住永穆帝拿下傳位的詔書,即便眾軍將不服,也可憑強力鎮。
不過是再費些功夫而已。
章太后神堅毅,奔赴沙場似的,率眾直奔麟德殿。
倉促應戰的巡查侍衛聞訊,稟報永穆帝后尚未來得及調派人手,便被洶涌而來的龍武軍斬殺在原地。章太后一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輕松突破宮門的防守,沖到燈火通明的麟德殿前。
那里,千牛衛執刀拱列,護著殿宇四周,嚴陣以待。
意料之中的,盛聞天和韓榷都不在。
群龍無首,烏合之眾而已!
章太后執劍駐足,仗著有章孝恭和顧玄翎兩員大將左右護衛,篤定勝券在握,就著殿前的空地站穩,擺著睥睨天下的架勢,沉聲道:“去把皇帝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老盛:狗賊,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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