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園, 北朱閣。
魏鸞睡醒時, 屋里天昏暗,顯然已是夜。
外頭不知是何時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砸在蕉葉青石板,檐頭的水流出潺潺靜,秋夜里聽著格外醒耳。一場秋雨一場寒,到了夜里, 本該涼意更甚, 魏鸞此刻卻覺得周遭舒適而溫暖——因的旁邊睡著盛煜。
男人強健, 跟個暖爐似的。
自打從朗州回來,因盛煜二十余年克制自持后終于沾上葷腥, 睡前折騰, 雖說還只是尋常花樣, 魏鸞卻才過及笄沒多久,哪里吃得消?那幾夜里,還琢磨過該如何把盛煜趕到別睡,好讓獨自緩緩。
直到被困在琉璃殿。
孤被困,夜不安寐,繃著心神坐在床榻上, 看著奢豪殿里的昏暗燈火,千百遍地想到盛煜,盼他會忽然推門進屋,如從前般爬上床榻陪。實在撐不住小憩,從淺夢中驚醒時, 不知多次盼盛煜會在枕畔。
也是那時,魏鸞才驚覺,對這男人的眷有多深。
而此刻,盛煜就在畔。
枕著他的手臂,在他懷里翻個,借著昏暗天,看到盛煜上只穿了中,睡得正沉。明明只是數日未見,卻仿佛隔了許多個春秋般漫長,他的下頜冒出輕輕胡茬,匆忙中未及修理,上去有點扎手。
臉上也仿佛消瘦了,愈顯得鼻梁高,廓如削。
沒想到,近百章家舊屬兇險的襲圍剿下,盛煜還能完好無損。
更沒想到他竟會直闖東宮,暴揍太子。
那樣無所顧忌的暴怒,半點不像他從前謀定后、為大局而忍收斂的行事,卻很解氣。
魏鸞眼底漾出笑意,忍不住往上竄了竄,親他側臉。
親完了覺得不夠,又親了下。
原本沉睡的男人卻在此時睜開了眼,手臂收的同時忽然翻。魏鸞猝不及防,親吻落在他上,整個人亦被卷進他微微俯的懷里。昏暗床榻間,他的雙眸睡意未散,卻清炯有神,灼灼覷著,聲音微啞,“親我?”
魏鸞被抓了個現行,臉上微紅。
盛煜悶聲笑著,將往懷里摟了摟。
微涼落雨的秋夜,床榻外的天地萬似乎都被雨隔開,滴答的聲音令人犯懶,懷里香的軀更是他貪。盛煜拿側臉蹭了蹭魏鸞的額,打算趁著這適宜睡覺的天氣,再廝磨會兒,被窩里卻傳來輕微的咕嚕聲。
懷里的人因這聲音微微蜷。
盛煜勾,手掌游弋到腰腹,“肚子啦?”
“晌午沒怎麼吃飯。”魏鸞了腸轆轆的肚子,翻坐起來,將散的青理了理,拖在肩頭,又拽著盛煜的胳膊拖他起來,“夫君也別睡了,吃完飯再睡。抹春——”揚聲人進來掌燈,到室里拿清水洗臉清醒,而后去抱廈用飯。
……
晚飯很盛,春嬤嬤心細,瞧著魏鸞臉便知近來過得不順,親自到廚房準備的。
魏鸞吃得心滿意足,瞧著外頭纏綿的雨勢,也懶得再去消食。才吃完飯不好到熱騰騰的香湯里沐浴,便仍回屋里,就著被窩里尚未散去的余熱鉆進去,隨手拿了卷書來翻。
盛煜去了趟南朱閣,很快也回來了。
進屋見魏鸞屈膝坐在榻上,他的腳步也被吸了過去。
燈燭明照,紅綃帳里換了件綢寢,青松松挽著,睡足飯包后神采奕奕,瞧見他走近,瀲滟眼底便浮起溫笑意。
盛煜滿的冷不自覺笑容,亦靴鉆進被窩。
魏鸞擱卷抬眉,有點詫異,“這麼快?”
“近來京城里事不多,趙峻和虞淵足夠應付,倒能讓我懶。”盛煜臂將攬進懷里,瞥了眼書卷,“瞧什麼呢?”
“閑書罷了,夫君既已得空——”丟開書卷往里讓了讓,讓外間打理箱籠的洗夏們暫且出去,而后道:“方才吃飯時人多不便問,夫君既已回了京城,染冬和盧珣呢?今日怎麼沒見們?”
“染冬在鄧州養傷,盧珣留著照顧。”
這般安排著實出乎魏鸞所料,有些驚訝地覷著盛煜,語氣揶揄,“夫君竟也瞧出來了?”
“什麼?”盛煜被問得愣住。
魏鸞輕笑,抓了他修長干凈的手指來玩,聲道:“就是染冬和盧珣呀,這倆人有貓膩,我還等著他倆哪天破,咱們在曲園辦場喜事呢。”見盛煜微睜雙目,出驚訝的神,也懵了,“夫君難道沒看出來?”
“沒啊。”盛煜搖頭。
他跟盧璘兄弟倆出生死這些年,從沒見兄弟倆對哪位子用心過,滿腦袋裝的全是公事。后來盧珣被撥給魏鸞當護衛,在盛煜跟前臉次數漸,每回面談論的又都是公事,盛煜可半點也沒瞧出端倪。
卻原來盧珣這小子悄沒聲息地,竟盯上了染冬?
盛煜覺得有趣,不由笑了笑。
倒是魏鸞有點小小的失,“還以為夫君是有意撮合呢。”
“只是留他照看,染冬和時虛白那晚了重傷,盧璘須跟我回京,能擔起重任的只有他。”盛煜倒沒打算干涉屬下的私事,見魏鸞眉頭微蹙,便將那晚的形復述給,末了道:“時虛白仗義相助,重傷臥床,我總得善后。”
“章家真可恨,拿命換命呢!”
魏鸞想起那晚刺客舍中劍,趁機朝撒藥的形,心有余悸,憤慨道:“傷我和染冬也就罷了,居然連時虛白也不放過!他傷得重嗎?”
“找到的時候渾是,好幾重傷。”
魏鸞低低“啊”了聲,腦海里浮起時虛白仙風道骨、來去飄然的樣子,一時不敢想象。
倒是盛煜道:“從前只知他擅弄文墨,卻原來有些骨氣。”
“畢竟是時相的孫子。時家書香門第,歷新舊朝更迭而巋然不倒,能得兩位帝王青睞信重,底蘊可不薄。且時相德高重,居高位卻能行事清正、心懷萬民,他教出來的人自然不會差。先前父親就曾說過,時畫師雖工于人山水,以意境超逸稱絕,瞧著隨散漫,其實落筆很有風骨。”
轉述完夸贊,才發覺盛煜盯著。
目泓邃而深濃,跟方才稍有不同。
魏鸞后知后覺地想起盛煜從前小心眼的行徑,想收回這番話已來不及了,索將那層薄薄的窗戶紙捅破,挑眉道:“怎麼,就事論事,我夸錯了嗎?還是說——”勾出調皮笑意,將雙手搭在他肩上,揶揄道:“夫君聽不得我夸贊時畫師?”
那雙杏眼清澈含笑,眼尾勾出曼妙弧度,目意味深長。
當真是越來越膽大了,還敢嘲笑他含酸拈醋。
盛煜在一瞬的心虛之后,迅速搬出城墻后的臉皮,稍清嚨,理直氣壯地淡聲道:“時虛白固然有風骨,卻也非完人。京城盛傳他著畫你還不示人,并非虛言,那些畫就在相府,他已承認了。”
“可那又如何。人景皆可畫,還能攔著人畫仕圖?”魏鸞說得漫不經心,似渾不在意。
盛煜咬牙,“他圖謀不軌。”
這罪名可就大了。
魏鸞“唔”了聲,眼波流轉之間浮起狡黠笑意,“我記得夫君也曾畫我。”
那幅畫還被藏在南朱閣里,了的生辰賀禮。
含笑覷著盛煜,目灼灼。
盛煜哪料竟會忽然提到這件事,一時語塞。
魏鸞卻是笑意更濃,跪坐起徑直爬到盛煜上,手臂藤蔓般摟著他脖頸,如瀑青落時,聲音而蠱,“老實代,夫君那時候是不是也圖謀不軌?”溫熱的呼吸落在耳畔,氣息如蘭,滿懷。
盛煜微僵,眼底掠過一狼狽。
關于那幅畫,魏鸞已提過兩次,盛煜斂冷厲慣了,沒好意思剖白心意,都含糊過去。但事不過三,這回顯然不能再含糊其辭,他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狡黠之外,又藏了幾分窺破天機的小得意,的瓣勾起,居高臨下的姿態麗而肆意。
滿腔冷在對上的目時不由變得。
讓在心尖這樣放肆明,似乎也很好。
盛煜笑了笑,心甘愿地放低段,攫著目,緩聲道:“是啊,調回京城之前就盯上你了,一見驚鴻,念念不忘。”他手捋鬢邊的發,指背拂過膩白的臉頰,目漸而深晦,“漂亮的子總容易讓人惦記,更何況,你還不止生得貌。”
閑著的那只手,不知何時攬到了腰肢。
魏鸞領會其中意味后,歡喜之余,臉上不由漲紅,低斥道:“你無恥!”
“夫人謬贊。”
“那時候我才多大呀!”魏鸞瞧著他眼底竄出的火苗,浮想盛煜作畫時藏著的心思,只覺此人當真是深藏不,人面心,輕哼道:“還不到十三歲的姑娘,你也忍心惦記,還、還……”
“還什麼?”
魏鸞別過臉,哪好意思將盛煜方才的暗示宣之于口。
盛煜悶聲笑著,翻便將困在床榻角落。
所謂睹始知終,見微知著,豆蔻之年就能養出那等貌與氣度,待盛放時會是何等明艷風,可想而知。而總會長大,天香國,艷京城,更不負永穆帝敏慧的夸贊。
盛煜覺得他眼可太好了!
……
翌日清晨盛煜起上朝,罕見地搖醒了魏鸞。
時辰尚早,天熹微。
魏鸞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睜開半只眼,瞧見他坐在榻邊正穿裳,便想撐著起來。
盛煜輕輕按住,幫掖好被角,湊過去低聲道:“就是有幾句話叮囑,不用起。”見魏鸞拿手指撐著眼皮,乖乖揚起腦袋,便道:“今日朝會,太子定會清算昨日的事。不論皇上如何裁定,都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外間的事無需理會,安心等我回來。”
“嗯。”魏鸞含糊應了。
盛煜沒再逗留,腦袋,讓接著睡,而后披了外裳到南朱閣用早飯。
朝會上,章氏口舌不出所料地翻出此事。
因毆打太子的行徑實在太過張狂,群臣聽聞,幾乎瞠目結舌。便是與章氏素無舊的朝臣,聽聞盛煜竟如此肆無忌憚,也不免出言彈劾。盛煜巋然而立,半個字也沒辯白,倒是永穆帝聽得臉沉,雖未當庭裁決,待朝會結束,當即把盛煜到了麟德殿。
章太后姑侄早已侯在殿外,宮裝端貴。
盛煜眉目沉毅,如常行禮。
進殿后,永穆帝責問昨日之事,盛煜供認不諱,在永穆帝盛怒拍案時,忙拱手跪地道:“臣自知擅闖東宮實屬重罪,昨日實是非得已,其中另有,還皇上容臣單獨細稟。”
永穆帝聞言,瞥了章太后一眼。
章太后倒沒反對——昨晚離開麟德殿后,曾命眼線盯著皇帝和曲園的靜,整夜風平浪靜,兩人不曾有半分往來。如今盛煜所謂稟明,不過是要說章家在鄧州刺殺的事。遠水難解近,便是此事坐實,也是庭州舊屬自發為之,與周令淵何干?
有恃無恐,只冷著臉頷首。
永穆帝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嫡子與寵臣,拂袖進了殿。
盛煜隨他進去。
殿里幽深蔽,若稍稍低聲音,靜便很難傳出去,極適宜談。永穆帝昨晚為如何置此事費了不心神,瞧見盛煜沉穩如水,仿佛毫沒意識到捅了多大的簍子,氣不打一來,落座后抓起茶杯重重拍在案上,斥道:“你還有何話說!”
“臣之所以闖宮,是因魏鸞在東宮。”
這句話盛煜說得聲音不低,清晰傳外間。
永穆帝冷哼了聲,擰眉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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