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僵立了幾秒鐘, 緩緩地出手,在豔高照采良好的正午, 拿到趙雲瀾眼前晃了晃。
趙雲瀾眼神有一點不易察覺的迷茫和散, 對他的作毫無反應,沈巍的心沉了下去。
他這一不出聲,趙雲瀾立刻就覺到了不對勁,他下意識地做了個偏頭側耳的作:“沈巍?”
趙雲瀾皺起眉, 忽然一手, 準確無誤地抓住了沈巍在他面前晃的手,就好像預料到了對方會做這個作一樣, 沈巍的手像瓷一樣冰涼, 趙雲瀾沉默了片刻,“哦……那就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
眼睛看不見, 趙雲瀾的目就找不到地方落, 漫無邊際地四飄散, 顯得異常迷茫, 沈巍倏地掐了拳頭, 極力住了自己的聲音:“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一路上趙雲瀾顯得異常沉默, 幾乎連一句話也沒說,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只有下車走路的時候, 偶爾會出一點茫然神。
常人驟然失去視力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走路的時候他幾乎不知道該抬哪只腳,總是忍不住去扶他抓得住的一切東西——即使沈巍拉著他的手。
他甚至有時會弄不清沈巍在引著他往哪個方向走, 特別是在拐彎的時候。
視力不好的人通常其他會相應敏銳,但那是建立在長期的習慣和無意識的鍛煉的基礎上,突然失去視力的人反而會比平時更遲鈍一些,他會不由自主地過分注意自己聽見的東西,並且在沒有視力配合的況下,一時很難判斷自己聽見的各種聲音都代表了什麼,又因為平衡到影響,他連別人往哪個方向拉他都要反應好半天。
不知是鬼面下手太重,還是他上有傷,沈巍覺得他的臉異常的蒼白。趙雲瀾似乎對突然看不見了這件事非常淡定,既沒有驚慌,也沒有什麼抱怨,只是木著臉沒什麼表,眉頭不易察覺地皺著。
其實沈巍知道,平時趙雲瀾也會有這樣的表,但是一旦發現有人在看他,他就會立刻變臉……現在他是不知道別人看不看他了。
沈巍的臉倏地沉了下去,眉宇間的煞氣幾乎外,手下扶著他的作卻愈加輕。
醫護人員幾乎是戰戰兢兢地從他手裡接過了趙雲瀾,總覺得後面那個戴眼鏡一副斯文模樣的男人,是電影裡那種吃齋念佛、手起刀落的低調黑社會分子。
趙雲瀾的眼睛不出意料地沒有任何問題,沒有外傷,更沒有病變,可他就是看不見——醫生也很奇怪,折騰了他大半天以後,醫生甚至晦地表明,也許短暫的失明是心因的,建議他去看一下心理醫生。
等他們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趙雲瀾終於像只生命力頑強的蟑螂一樣,以讓人驚詫的速度適應了他的盲人生活。
趙雲瀾在走出醫院的時候手抓了一下,開口說:“天黑了吧。”
沈巍就怕他不吭聲,有心想引他多說一些,忙問:“你怎麼知道?”
趙雲瀾說:“覺空氣變了一點,也涼了,應該是太下山了。”
沈巍拉開車門,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抬起來擋住車頂,以防他撞到頭,又彎下腰替他系好安全帶,起時,一偏頭,正好看見他臉上的笑容,沈巍問:“你笑什麼?”
趙雲瀾:“我就是想,有一天我要是老了變傻了,你還肯這麼照顧我,萬一我連人也不認識了,開口就你爹怎麼辦?”
沈巍:“……”
盡管樂於在趙雲瀾臉上多看見一些笑容,但沈巍有時候還是難以理解他詭異的自娛自樂神。
趙雲瀾腦補了一會,居然樂出聲來,手毫無目的地在空中索了一下,沈巍坐在駕駛座上,拉住了他的手,趙雲瀾就搖晃了他一下:“哎,我要你爹你可不許答應啊,不許欺負我傻就占我便宜。”
沈巍無奈:“你要是傻了就好了。”
“什麼?”趙雲瀾故作大驚失,一把握住自己的領子,“你想把我怎麼樣?關起來玩強制斷嗎?”
沈巍眨眨眼睛,明知道他在胡說八道,還是居然忍不住順著他這話想象了一下。
只聽趙雲瀾猥瑣地笑了幾聲,繼續說:“其實我認為這個可以有。”
沈巍:“……”
等車開始啟,才向了半天的趙雲瀾就憋不住了,開始表演他的弱智兒歡樂多。
他到了調整椅子的地方,一會把椅背躺下去,一會又直起來,一會往前一會往後,像個剛出生的傻猴子一樣在車裡到,還偶爾對沈巍發表一下建議,“哎你別說,看不見也好玩的,市中心有個黑暗驗館,門票四十,我這回省四十塊錢。”
沈巍應了一聲,勉強地跟著他牽扯了一下角,一點也不能理解這有什麼好得意的。
沈巍在趙雲瀾家樓下停車,代了好一會不讓他,結果剛停好車,一回頭,發現趙雲瀾自己上了馬路牙子,正踩高蹺一樣地瞎練習走直線。
直線穩當,只是他正穩穩當當地沖著一路燈桿子撞過去。
……這熊漢子都快玩了。
沈巍趕在他把自己撞暈之前沖過去,攔腰抱起了趙雲瀾,把他拎了下來,趙雲瀾的肋骨正好卡在他肩膀上。
大概在看不見的況下忽悠一下騰空而起非常帶,沈巍把他放在地上時,趙雲瀾居然還愉快地吹了聲口哨。
“我發現我平衡還行,現在都會走直線。”趙雲瀾說,隨後他的聲音轉低,“沒準我還能……”
能什麼,沈巍沒聽見,只是看見他似乎是輕輕地笑了一下。
沈巍拍拍他的胳膊,彎下腰:“前面有點臺階,不好走,我背你上去。”
趙雲瀾站在旁邊笑而不語。
沈巍回過頭,溫聲問:“怎麼了?上來。”
趙雲瀾到了他的手,輕輕地攥了攥,然後抬起來,低頭在他的手背上親了一下:“我哪舍得讓你背,這麼沉,壞了怎麼辦?”
沈巍:“……”
他大概還沒弄明白,頭天晚上是誰把他抱回來的。
趙雲瀾說完這句話,就慢慢地往前走去,要不是他在臺階下輕輕地出腳踢了一下,沈巍幾乎以為他恢複視力了。
只見他抬頭毫無障礙地上樓,每一步的距離都基本是一樣的,一路走到了電梯門口,在按鍵上了,按下,這才半側過,等沈巍。
沈巍特意放重了腳步聲:“你怎麼知道電梯在這裡?”
趙雲瀾大言不慚地說:“像我這麼明察秋毫的人,自己住的地方能不清楚嗎?樓梯有多層,從樓道口走到電梯總共是幾步,不用眼睛看我也都知道。”
沈巍知道他在胡扯,還樓梯有幾步——他要是不通過一通翻,連自己的茶杯和拖鞋在哪都找不著。
肯定是下午帶他下樓的時候,他自己默默記住的。
大概是格使然,無論出了什麼事,趙雲瀾都會給人一種“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覺,有時候即使別人心裡知道這確實是件大事,也會不自地被他的態度影響。
他就是這麼個死要面子的人。
趙雲瀾打開門剛往裡邁步,就聽見腳底下傳來一個聲音:“敢落下你的臭腳丫子踩到大爺的尾,你就死定了。”
“大慶?”
趙雲瀾彎下腰,了,大慶立刻察覺到不對,順著他的胳膊爬了上去,站在他的肩膀上仔細觀察了一下,然後問:“你眼睛怎麼了?”
趙雲瀾一邊索著往屋裡走,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技能被凍結了。”
沈巍一把拉住他:“小心。”
趙雲瀾險些撞上門框。
大慶吃了一驚,三兩下從他上躥下來,蹦上沙發:“怎麼回事!”
隨即它有意無意地看了沈巍一眼,大有質問的意思——沈巍既然已經和他們去過明路4號了,大慶索也不掩蓋它是一只會說話的貓這個事實。
沈巍立刻說:“是我不好。”
趙雲瀾啼笑皆非:“什麼玩意就又是你不好了?”
他一手了個空,大慶看了看他懸在半空中的手,只好臭著臉、瞇著眼,用貓臉生生拗出一個“大爺看你可憐給你面子”的表,歪頭把腦袋側過去,在他手心裡蹭了蹭。
趙雲瀾笑起來,意味不明地說:“別著急,禍兮福之所倚也說不定呢。”
他說完,索著在沙發上坐下,從兜裡出煙來,大模大樣地沖大慶一手:“我看不見,給我點上!”
大慶:“……”
過了一會,它默默地把自己卷個團,背過去,不理他。
沈巍攏過他的手,“哢噠”一聲點燃了他的煙,又把煙灰缸推到他手邊。
“昨天晚上我遇見一個小烏,”趙雲瀾想了想,簡要把頭天晚上的事挑挑揀揀地說了,然後生搬套地說,“他還跟我說了什麼……嗯,什麼西海的什麼地方,北海又什麼的地方,離岸多遠多遠,後面沒聽太明白,大概是在說一座山。”
大慶愣了一下,沈巍卻是先反應了過來,臉一沉:“不提這個,你的眼睛是怎麼傷的?”
“別提了。”趙雲瀾揮揮手,描述了一下最後倒黴催的經曆,並充分地表示了自己對鈴鐺這種東西的憎惡之。
大慶突然站了起來:“什麼樣的鈴鐺?”
“在我這。”沈巍說著把手進兜裡,出了一個蒙塵的小金鈴,“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大慶瞳孔皺,不等趙雲瀾回答,就驟然問:“這東西怎麼會在你這?”
沈巍看了趙雲瀾一眼,頓了頓,而後晦不明地說:“是……昨天晚上把你送回來的那個人給我的。”
大慶圍著沈巍的手轉了幾圈,愣愣地盯著那小鈴鐺看了片刻,忽然低聲說:“那是我的。”
“那是我的……第一個主人,”大慶看了趙雲瀾一眼,“親手戴在我脖子上的,百年前,因為一些意外,我把它弄丟了。”
趙雲瀾手:“給我看看。”
沈巍一手:“你恐怕暫時還拿不起來。”
被他提起了頭天晚上黑曆史的趙雲瀾鬱悶地吐出口煙圈,拿不自己養的貓的貓鈴鐺之類的事……聽起來有多出息啊!
這時,大慶低下頭,從沈巍手上叼走了鈴鐺,忽然什麼話也沒說,轉就從他的窗口跳下去了。
以它心寬胖的狀態,真的很顯得這樣心事重重。
趙雲瀾側耳聽了聽:“大慶?”
“走了。”沈巍關好窗,彎下腰,緩緩地上他的眼角,“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趙雲瀾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其實也不用那麼著急。”
沈巍直覺他下面沒好話,果然,瞎了也不能讓他消停一時片刻的趙雲瀾猥瑣地說:“可是我看不見,很不方便的,晚上你能不能幫我洗澡?”
沈巍摔開他不知什麼時候到了自己屁/上的鹹豬手。
一聲不吭地轉進了廚房。
趙雲瀾收起笑容,閉上眼睛,仰面靠在沙發上,聽著廚房裡傳來的叮叮當當的聲音,在一片黑暗裡,竟然覺到了難得的寧靜,他幾乎有些這一刻,隨著他越來越放松,趙雲瀾忽然覺得眼前似乎有一些奇怪的影子。
他猛地睜開眼,依然什麼都看不見,那些影子又沒了。
趙雲瀾定下心神,重新閉上眼,數著呼吸抱守元一,片刻後,那影子又出現了,他看見自己左手邊有一團綠的東西,上發出幽幽的輝,十分淺淡,但流間有種異常的……形狀看起來有點眼。
趙雲瀾過了一會才想起來,那是窗臺的方向,窗臺上剛放了一盆朋友送的植。
這是……天眼。
原來雙眉之間的天眼並不是依托於視力的。
趙雲瀾凝神於雙眉間,只見四周越來越清晰,他“看見”的東西越來越多,先是窗臺上的花,沙發上的貓,後來他書架上一些上了年頭的古書……以及牆上掛著的一副傳說中大價錢淘來的古畫。
但是沙發、茶幾床之類毫無靈氣的東西,他是依然看不見的。
趙雲瀾低頭“看”向自己的,只見有一團白在他上流,右肩上有一團流溢彩的球,左肩上則空空如也。
那種很眼……他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趙雲瀾突然站起來,膝蓋重重地在茶幾上磕了一下,可他沒顧上,踉踉蹌蹌地走進了廚房。
他聽見切菜的聲音,卻看不大清楚沈巍,對方與黑暗融為一,甚至更黑一些……唯有脖子上掛著的小墜子裡,關著一團與自己右肩上的球如出一轍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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