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靜曾經猜測這位盛方庭就是上次來巡店的人,但是上次他去店里的時候,自己也不曾仔細留意,模糊印象就是記得這個人的普通話,稍微帶著些南方口音,今天見了面,只覺得人非常有禮貌,自己心里的那些忐忑不安,卻漸漸消失了。
進電梯后盛方庭刷了卡,然后按了樓層。因為電梯里就只他們兩個人,所以他覺得有點尷尬,找了句話問:“來過公司嗎?”
談靜說:“沒有。”
這麼一問一答,盛方庭又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不太妥當,心里只在暗暗懊惱。他是MBA出,曾經在國企業工作過,各種各樣的陣仗也皆見識過。后來被派往上海,協助主持過全球大區總裁級別的會議,形形的大人見得多了,種種場面也不是應付不下來,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對著談靜總覺得有點不安,似乎跟說話,需要格外地小心似的。
公司里還有幾個人在加班,這讓談靜更覺得放心了,盛方庭帶著穿過開放式的大辦公室,因為剛才在電梯里說沒有來過公司,于是向介紹:“這是我們企劃部的辦公室,大部分同事都在這邊辦公。”
談靜不知道怎麼樣回答,只好“噢”了一聲。盛方庭作為總監,有著一間獨立的辦公室,燈火通明,明顯剛剛他還在這里加班,因為連桌上的筆記本電腦都沒有關。他很客氣地請談靜坐下,然后還替倒了一杯水。
談靜本來不張了,但是進了他的辦公室之后,突然又覺得有點張了。好在盛方庭這個人很和氣,跟人相總是恰到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他說:“大致的況我已經從郵件里看到了,你的英文很不錯,只錯了一個單詞。”
談靜不由覺得臉紅,寫郵件的時候一腔氣憤,所以最后只草草檢查了一遍就發了出去,沒想到拼錯了一個單詞。
盛方庭說:“不要,我已經基本了解整件事,但是有些細節還需要向你確認一下。”
談靜到這里來,本來就覺得是背水一戰了,現在這位經理要問什麼,倒是老老實實一五一十地回答好了。盛方庭問得最詳細的是梁元安那件事,談靜于是向他解釋了前后過程,他似乎十分好奇:“那麼你最開始為什麼要承認是自己忘收了錢呢?”
談靜想了想,告訴他:“因為責任。”
“責任?”
“是的,本來是因為我過生日,梁元安才想送我這個蛋糕,如果我不出來負責,梁元安就會失業,他失業比我嚴重得多。您也知道,在業有一個黑名單,如果他被開除,其他蛋糕店不會再聘用他為裱九九藏書網花師。”
“為什麼你要犧牲自己去幫助他呢?明明是他犯了錯。”
“因為他是我的朋友,他在很困難的時候幫助過我。”
盛方庭笑了笑,說:“其實這是職場大忌。第一,你把不應該承擔的責任包攬到自己上;第二,友不是用來挑戰規則的,不然善良的人全都死了一萬遍了。”
“對不起,這件事我確實做得欠妥當,所以后來梁元安把真相說出來的時候,店長也批評了我。”談靜很老實地承認錯誤,“以后我會以此為戒。”
盛方庭卻岔開了話題:“我這里有封信,是中文的,能替我翻譯一下嗎?”
談靜猶豫了一下,說:“那我試試吧。”
盛方庭說:“可以用我的電腦。”然后把位置讓出來。
談靜還沒有用過這樣的筆記本,原來聶宇晟有一個筆記本電腦,但是現在的筆記本又輕又薄,控板更是靈敏好用。短短幾分鐘就上手了,開始翻譯。有個別專業詞句拿不準,上網搜索確認一下。本來做事就利索,那封郵件又不長,所以盛方庭一杯咖啡喝完,也做完了翻譯。
“嗯,很不錯,談小姐,謝謝你。”
“不客氣。”談靜說,“我只是希您向我們的區域督導解釋一下,我很珍惜這份工作,并不想失去它。”
“我會跟HR的同事通——”他說,“就是人力資源部的同事。”
“謝謝您。”
“你的英文水準,做一個收銀員實在是大材小用,而且為什麼你會選擇做收銀員?我覺得你完全可以選擇一個更能夠發揮你能力的職業。”
談靜低下頭:“我沒有大學畢業證。”
“哦?那你英文全是自學?”
“不是,我考上外國語學院英文系,念到大三……后來……后來出了意外我輟學了,沒有拿到大學文憑。”
盛方庭有點費解:“那為什麼不選擇一個好點的工作呢?收銀員太埋沒你的專長了。”
“沒有畢業證,您也知道,比如我們公司,即使招聘最普通的行政助理,也要求本科及以上學歷。”
盛方庭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談靜勉強笑了笑:“謝謝您給我解釋的機會,如果能保留我的工作,我會非常激。”
想剛才讓自己翻譯信件,可能是想確認一下那兩封解釋信是否出自自己之手,這也是他辦事縝的地方,這樣的人如果肯替自己解釋并通,肯定會起到良好的作用。
他只是說:“我會盡力。”
談靜卻非常相信他,他說盡力就一定會盡力。對區域督導而言,一位總公司經理級的管理者出來說話,自然是有分量的,不由得松了口氣,看來自己這份工作是保住了。
當初生日蛋糕的事剛剛鬧出來,腦門一熱就不管不顧地將責任包攬下來,事后想到沒有工作沒有收的種種苦,不是不后怕的。尤其孫平的病,還需要自己一點點去攢錢,實在不應該丟了工作。所以看到值班經理的郵件之后,特別地生氣也特別地害怕,被人冤枉被人陷害的滋味實在是太不好了,雖然在公司高層眼里,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但是不愿意這種欺負。
送走談靜之后,盛方庭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加班的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他思考著談靜剛才的話,坐在那里,斯斯文文,聲音不高不低,但每個字都那樣清楚。尤其在維護自己權益的時候,有一種不卑不的腔調,這種風骨其實是很難得的,如果換了一個人,也許就對值班經理落井下石了,但并沒有提到任何要求,除了懇請他向區域督導解釋自己的清白。
他單肘擱在另一只手的手肘上,用指關節挲著自己的下,每次他遇上什麼問題的時候,他總是下意識有這樣的作。但今天他只猶豫了一會兒,就發了一封電郵給公司的HR經理舒琴,約明天中午的時候一起吃午飯。他在郵件中客氣地寫道,自己有些事,想要跟通一下。
舒琴看到這封郵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九點多。習慣了下班后就不再看郵箱,尤其是工作郵箱。每天在辦公室里,人的神經繃得的,所有工作都盡量在辦公室理完,哪怕加班,也不愿意帶回家去做。幸好涉及到人力資源的事,通常都并不是什麼十萬火急,一般來講,即使一晚上不回郵件,也不會出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
所以早上看到盛方庭的郵件之后,只想了想盛方庭為什麼約自己吃飯,這是一種很出人意料的舉,平常在公司的時候,盛方庭從來不私下跟有任何接。舒琴心想,不會是替他新招的助理出了什麼子吧?
他們上班的寫字樓位于著名的商圈附近,周圍有不吃飯的餐廳。盛方庭約去一間臺灣餐廳,舒琴覺得他可能是真的要談工作,因為那間餐廳平常公司的一些同事也常常去,既然不忌諱被人看到,說明確實是公事。
兩個人邊吃邊聊,都是說的些閑話。舒琴平常總是避免跟盛方庭打道,畢竟他所管的是公司最關鍵的部門之一,特別引人注目。但是今天兩個人這樣吃飯,還真是難得的機會,覺得自己都有點管不住自己了,雖然周圍沒有悉的同事,但他們仍舊沒有說任何除了公事之外的話題。
盛方庭跟聊了一會兒,就很公事公辦地說:“舒經理,我有一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舒琴早就知道他不會輕易約自己吃飯,這倒是意料之中,于是笑著說:“大家都是同事,如果幫得上忙,我一定會盡力。”
“上次想要把門店值班經理調來做助理的事,十分謝你,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麼,就同意了這樣的申請。但是后來我發現,原來這個值班經理,并不是我想要找的人。”盛方庭仍舊是說公事的語氣,他把談靜的事簡單地講述了一下,說,“我希把談靜調來這個職位。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大學畢業證。”
舒琴想了想,說:“你也知道,企劃部是公司很重要的部門,如果招一個人來,連本科文憑都沒有,那麼負責人力資源的鄒總那里,我很難代得過去。雖然鄒總他可能不會過問這種小事,但公司人多雜,難免會走風聲。如果傳到鄒總耳朵里去,我怕事會走樣。”
這是在提醒他,即使幫著他瞞天過海,但是不定誰會到老總面前多,到時候事一旦餡,后患無窮。
“所以我想請你幫忙。”盛方庭說,“這個人能力沒有問題,缺的就是一個畢業證。鄒總如果問起,我會向他解釋,正因為公司人多雜,所以我希在流程上,你能夠幫個忙。”
他話說得很委婉,舒琴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把這個人招去當助理,而且最好不要太細究這個人的履歷,畢竟把一個店員調到助理崗位是件太出格的事,何況這個店員還沒有本科文憑。雖然他會在老總面前一力承擔,但是舒琴不住好奇,想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能讓盛方庭這樣大費周章。企劃部是要害部門,盛方庭當然需要安自己的親信,但犯不著為了安一個親信,把這麼多把柄遞到明里暗里的敵人手中。他已經是職場老手了,這道理想必深知。
不過他既然提出這樣的請求,當然必須得全力以赴。
“當然可以。只要鄒總那里不會有問題,我這里當然也不會有問題。”
盛方庭很客氣地說:“謝謝!”
舒琴目一閃,沒有再說任何話。
在回去的路上,才發了一條短信,問盛方庭:“為什麼要大費周折把這個人調到公司來。”
過了許久才接到盛方庭的回復,只有四個字:“工作需要。”
舒琴覺得非常氣惱,手按了刪除鍵。
但是盛方庭做任何事都是有意義的,他的每一個步驟幾乎都經過心考慮,除了配合,幾乎沒有其他選擇。舒琴在回公司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辦法,把這個人當作外部招聘,直接通知談靜來面試,走個過場就行了。
談靜倒還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好運氣降臨到自己上,只是在糾結孫平手的事。聶宇晟將各種風險列得清清楚楚,正因為太清楚,所以每看一遍,都覺得心驚跳。不知道自己拿一個主意,到底是能夠救孩子,還是會害了孩子。
越看越覺得難以決定,最后終于下了決心,給聶宇晟打一個電話,有些太專業的問題實在看不懂,這樣重要的事,不能不想辦法弄懂每個細節。雖然聶宇晟可怕,可是作為一個母親,不能不明不白地放棄任何一個給孩子治病的機會,哪怕聶宇晟是洪水猛,也不能不打這個電話。站在街邊的公用電話亭,手心里直冒汗,就像第一次打電話給聶宇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