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外面下著大雪, 雪花將過年的氣氛渲染到了極致。
回到家后, 李苒著窗外出神,連李昌明走進來時都沒發現。
直到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才像被驚醒一般, 打了戰栗。
“發什麼呆?”李昌明角含著笑意,他上穿著李苒買的紅羊絨,看著特別喜慶,很顯年輕。
李苒搖頭:“沒事。”
剛才在樓下, 孔樊東勸了許久想讓去南山看老爺子一眼。
李苒答應會去,不過今天是除夕夜,若是走了,李昌明怎麼辦?
他心心念著兒回來陪他過年, 到最后卻連頓連夜飯都沒吃。
李苒上樓之后,便一直心不在焉。
心里惴惴不安, 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什麼, 就像有塊石頭著一般, 心一直一直地往下墜著。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中午吃飯,李昌明也瞧出不對勁:“有事兒?”
李苒沒指瞞著他, 本就打算過完年去南山看老爺子:“嗯,爺爺病危。”
李昌明手中的筷子頓下, 夾著的飯菜掉到桌上,同樣也很意外:“什麼時候的事兒?”
李苒:“前兩天。”
“下了病危通知后……一直在重癥監護。”
李昌明沉默了片刻,雖說李家跟賀家因他倆的事兒鬧了點隔閡, 可是關系到生死大事,李昌明顯然沒再計較那麼多。
“你去看看老爺子,好歹你也他一聲爺爺。”
李苒點頭:“明天就去。”
李昌明卻不同意:“不行,你下午就過去。”
“可今天是除夕夜,我走了你一個人在家。”
“爸爸又不是小孩子,一個人在家又怎麼?”他故作輕松,語氣隨意,似乎并不把除夕夜獨自在家當回事,“再說,萬一——”
“我是說萬一,老爺子那里真出什麼問題……”
“還是早些去看看吧。”
李苒搖頭:“我在家陪你過年,過完年再說。”
李昌明還要再開口,被李苒打住:“好了,快吃飯。”
下午,兩人去超市買了些食材,
今晚是年夜飯,雖然家里只有兩個人,但該熱鬧還得熱鬧。
在超市買了一些牛羊,干脆又買了些火鍋食材,父倆在超市走走逛逛,一下午很快過去。
傍晚時,于曉曉打電話過來,邀請他們父倆一起來于家吃年夜飯,李苒顧及到溫長寧的份,不想太尷尬,于是婉言拒絕了。
于曉曉在電話那頭言又止:“苒苒,你是不是不喜歡溫長寧呀?”
李苒笑出聲:“當然不是,就是因為不想給他們倆造困擾,我才要避開一些,懂不懂?”
于曉曉似懂非懂,子直,有什麼問什麼,問完之后得到答案,就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后。
晚上李昌明掌廚,炒了四個菜,都是吃的。
李苒吃的扶著肚子躺在沙發上,大喊著:“我簡直太幸福啦!”
李昌明坐在沙發上給剝水果,新鮮的沃柑,果鮮,水飽滿。
李苒咬一口,又塞了一個給李昌明。
父倆皆瞇著月牙一樣的眼睛笑起來。
等到聯歡晚會開始,李昌明的餃子面也和好了,將面還有餃子餡兒放在茶幾上。
他負責搟餃皮兒,李苒邊看電視邊包餃子。
看到小品里搞笑的網絡用語時,李苒笑的前仰后合,滾在沙發上,李昌明則是一臉探究的樣子,扶了扶老花鏡。
雖然看不懂,但他看到李苒笑起來,也跟著笑起來。
“真好啊。”李昌明包著餃子,一邊自言自語。
“嗯?爸,你說什麼?”
李昌明搖搖頭:“沒什麼,爸爸說兒真好呀。”
李苒:“兒沒有爸爸好,爸爸才是真的好。”
李昌明笑了笑,他說了一句:“兒是全世界最好的兒。”
李苒視線從電視上移開,彩虹屁吹起來:“爸爸也是。”
十點左右,外面已經陸陸續續有人放鞭炮。
李昌明年紀大,熬到十點已經開始犯困,李苒不想讓他陪著自己熬夜:“爸爸,咱們出去把鞭炮放了吧。”
李昌明點頭,起去找打火機。
李苒穿著拖鞋,先下樓,去車庫里拿鞭炮。
結果一走到樓下,便見小區的花壇邊上站著一個人。
指尖夾著煙,星點煙頭在黑暗里半明半閃,待李苒走進后,才發現——
居然是孔樊東。
“你怎麼還沒走?”李苒心里的驚訝直往外冒。
“你不會……”
上午在樓下遇見孔樊東,那會兒告訴他,今天是除夕夜走不了,必須等到過完年才能走。
說完這句話就上去了,一直以為孔樊東也走了。
哪想,他居然還在外面。
孔樊東抹了把臉,深深吸了口煙,然后將煙踩在泥地里。
“嗯,一直在。”
李苒:“我不是說了,明天會過去嗎?”
“你為什麼還要在下面等。”
孔樊東抬了抬手表:“離明天還有兩個小時不到,到時候我準時來接你。”
李苒:“……”
有的時候,真看不懂孔樊東。
比方說現在,冰天雪地里他一個人在樓下等了大半天。
他到底圖什麼呢?賀南方不會因為他干這件事多給他一分錢,甚至他可能都不會告訴賀南方他曾經做過這件事。
“你真沒必要這樣,你做的這些賀南方本看不到……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一定高興,你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孔樊東面如常,不為所,他又抬了抬手腕:“天氣預報說,明早還會有大雪,到時候路上結冰咱們就不好走了。”
李苒閉上,得了,跟他說這麼多,他完全沒聽進去。
說話的功夫,李昌明已經下來了,他看見孔樊東時還愣了一下。
像是夜里線不清晰,他端詳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來。
問了跟李苒同樣的話:“你怎麼在這兒?”
李苒三兩句解釋給他聽后,又加了句:“不是我他等的。”
之前孔樊東在李昌明邊待過一陣子,除了一開始的那點不愉快,后來當保鏢的的事孔樊東倒是做的很好。
李昌明對他唯一的意見,大概就是覺得這個人——太軸了。
這個軸表現在他只聽賀南方的話。
只要是賀南方說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理,都是無可辯駁的。
李昌明曾想糾正一下他那被賀家訓練的深固的思維,后來他放棄了。
因為孔樊東的固執超乎他的想象。
固執似乎是賀家人,刻進骨子里的脾。
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
李昌明:“你有事上去說吧,下面怪冷的。”
“你吃了沒?”
李苒哈出一口冷氣,爸居然還有心思問人家吃了沒。
并不想留孔樊東吃飯。
孔樊東看著老實的搖搖頭:“晚飯還沒吃。”
李昌明:“等放完鞭炮,上去吃點。”
孔樊東點點頭,他又掏出打火機來:“我有火。”
李苒將鞭炮遞給他:“吶。”
小區里所有放的鞭炮都必須在指定地點,李苒他們到達小區廣場后,已經來了許多人。
著手,冷的不停跺腳。
孔樊東倒是不冷,那雙糙的大手一只拿著鞭炮,一手點著火。
李苒還沒看到他作,伴隨著刺啦聲,便見黑夜中冒著幾顆星火,鞭炮便點燃了。
聲音響起時,直往李昌明的后竄,李昌明笑著手護住。
孔樊東朝看了一眼,有點嘲笑的意思,不過這種嘲笑不帶有任何別的意味,就是單純嘲笑李苒居然怕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像是一條火龍一樣,在黑夜里一截又一截地變短,然后留下一地的灰燼。
李苒躲在李昌明的后面,等到鞭炮一結束,便猛地跳到提他的背上,在他耳邊大喊:“爸爸,新年快樂。”
李昌明哈哈大笑,他將背起來,也說道:“新年快樂。”
父倆高興地往回走,孔樊東站在原地,看著那截鞭炮,輕聲地說了一句。
“新年快樂。”
回到家,李昌明去廚房給孔樊東下餃子,李苒收拾東西。
餃子下的很快,十來分鐘。
李昌明將餃子端上來時,見孔樊東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春節聯歡晚會。
聽到李昌明的靜后,他轉過,黝黑的臉龐笑了一下:“好幾年沒看過春晚了。”
李昌明不知到要說什麼,他約知道孔樊東是干什麼的。
他準的槍法,不凡的手,還有當初在于家殺魚時,眼睛眨都不眨地冷漠態度。
李昌明收回視線:“吃吧。”
盛了滿滿一盤的餃子,孔樊東也是被狠了,那麼燙的餃子,他一口一個。
李昌明又給他盛了湯。
李苒一出門便看到這幅場景,爸正給孔樊東盛湯,而那人的盤子里,估計吃了今晚他們包的一半餃子。
有時候李苒也會檢討自己優寡斷、心腸的格,現在看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
李昌明又下了一盤,放在保溫壺里讓李苒帶著明早吃。
“萬萬順,萬萬順,大年初一一定要吃萬萬順才能萬事順利。”
N市到南山開車要五個多小時,他們十點多出發,大概能在凌晨到。
孔樊東像是不知累似的,他睜著滿是紅的眼睛,對李苒說:“你先睡,到了你。”
“賓館已經開好了,就在醫院旁邊,到時候你直接住就行。”
李苒點點頭,有點擔心孔樊東疲勞駕駛:“困了,你就把車稍微停停。”
孔樊東點點頭。
就在李苒猜想他不會再說什麼,準備閉上眼時,只聽孔樊東像是自言自語的聲音。
“你能來,老爺子和先生一定很高興。”
“尤其是先生。”
他后半段說的很輕,李苒甚至都沒聽清。
車暖氣開的很足,李苒昏昏沉沉,蓋著毯子,睡得不太踏實。
再睜開眼時,已經下高速,到達南山市。天還沒亮,路燈和車燈照向前路,將黑夜斬出一條細窄幽外之境。
李苒了眼睛,看向窗外,心里的那不踏實并沒有因為到了南山而有消減。
“還有多久。”
孔樊東的聲音繃:“一個小時。”
到醫院時,霧朦朧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醫院的大樓冰冷沒有生氣,在暴風雪中卻又是唯一靈魂的安放。
直到到達醫院的這一刻,李苒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心跳才稍稍平息。
今晚的除夕夜,是離開家以來跟李昌明過的第一個新年。
賀家及其注重禮數,以往過節,尤其是新年這種時候李苒要陪賀南方出去拜年。
以至于這麼多年,對和李昌明來說,過年其實過得是年初初二。
除夕夜,從未回去過。
這也是為什麼李苒心里一邊擔心著老爺子的,惶恐不安一日,最后還要陪著李昌明把節日過完。
對而言,沒什麼比李昌明更重要。
重癥監護室在二樓,李苒上去時,賀南方正站在重癥監護室外面,過玻璃房,他長久地沉默佇立。
只遠遠地看了一眼,李苒便知道孔樊東說的“脆弱”是什麼意思。
他穿著黑的大,映襯得后白墻更加慘淡,他著病房里面一不,周遍布一種很哀傷的氣場。
從未見過他這般,老爺子對于賀南方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
他從小在老爺子邊長大,除了格天生外,為人世,安業立命,他幾乎學的老爺子。
在賀南方心里,老爺子不只是一個長輩,更是標桿一樣的人。賀南方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復制老爺子年輕時的榮耀,帶領賀家重新回到當年盛況。
他一步步追隨著老爺子的步伐,從未曾想過,有天一直指引著他的那盞燈會突然消滅。
賀南方心痛苦掙扎卻又無計可施,因為他無法從死神手里搶走人,即使他有再多的錢都不行。
“賀南方。”
李苒輕聲住他,站著的人轉過,這才看清楚他的樣子。
賀南方瘦了許多,本就立的五更是深邃,眼窩凹陷,兩頰更是沒有一多余的贅。
看到李苒時,他眼神稍有波,片刻后,又恢復。
開口,聲音像鈍鈍的刀口磨礪著麻繩,發出又啞又糲的聲音,李苒聽得很不舒服。
“你怎麼在這兒?”
從上次分別后,兩人整整兩個月零三天沒見,賀南方的目投放在李苒的臉上。
似乎不舍得移開,定定地了片刻后,移開:“今天過年,你不應該來這里。”
李苒:“爺爺況怎麼樣?”
“怎麼突然病危了?”
賀南方:“他子骨一直不太好,都是些老病。醫生說他里的,已經衰竭了。”
李苒從一住進賀家開始,老爺子子一直百病纏,雖沒有特別危險,都是靠藥維持。
賀家年紀大的人都在知道,賀南方父親走時,老爺子白發人送黑發人,至那以后,便一天不如一天。
而且賀家家大業大,事事都要他心,殫竭慮,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賀南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本來他想在走前看到我倆結婚。”
“卻沒曾想,我們分手了。”
“爺爺雖然不說,但他一直尊重你的選擇,當初我拿春夏鎮的地皮要挾你——”
“爺爺知道后,打了我二十多子。”
說完賀南方輕笑一聲,聲音萬分嘲諷:“從小他就未曾過我,誰能想到他會因為這種事教訓我。”
李苒心里難過,當初賀南方像了魔似的,拼了命地要把李苒留在邊。
雖然最后還是放手,若問其中緣由,恐怕跟老爺子的阻擋分不開關系。
李苒心里后悔,應該早點過來看他,年前他還沒住院那會兒,若能看到自己,肯定會很高興。
“爺爺看到你,一定很高興。”賀南方自言自語。
他苦笑了一聲:“若是我倆還在一起,他定會更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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