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秋獵進行得熱火朝天。
那些年輕的武將、公子們全都像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似的,熱沸騰,想要在君前、在親友跟前大戰手,數之不盡的獵被人從獵場運回獵宮,連那些不進獵場的姑娘家都在討論這幾天大家的收獲。
秋獵的第三天,顧玦一早下了旨,定了三天后也就是八月初九啟程回京,其他人大都還覺得意猶未盡,尤其是那些年輕意氣的公子哥都躍躍試地想在秋獵結束前獵幾頭猛,好在眾人之中穎而出。
喜歡打獵的人就天天往獵場去,喜歡游山玩水的就呼朋喚友地到走,還有些人去了距離獵場最近的萬林鎮閑逛,比如顧玦與沈千塵。
沈千塵在獵場玩了三天,就不想再進山了,于是八月初七上午,跟顧玦一起微服去了萬林鎮。
小小的鎮子里因為天子秋獵變得比平日里更熱鬧,也更繁華。
街上、酒樓、茶樓、鋪子里……隨可見那些個著錦華服的男老出,他們的相貌、打扮與本地人迥然不同,行走在鎮子里也顯得鶴立群。
這個鎮子靠山,靠山吃山,自然多的是山珍野味,沿途的路上不淳樸的鎮民都在擺攤賣著,各種野蕈、雜魚、野花、野筍等等應有盡有,還有野兔、山等野味,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
“瞧一瞧,看一看,這些全都是山里剛摘的草八珍,猴菇菌、竹蓀、驢窩菌、羊肚菌、銀耳……要多新鮮有多新鮮。”
“這位小娘子,你別看這些魚小,魚鮮,最合適拿來炸小魚干了。”
“兩位看這幾只兔子多可,公子不給尊夫人買兩只回去玩玩?”
“……”
從進鎮開始,沈千塵與顧玦只走過一條街就被那些小販攔下了四五回,一條不過百來丈遠的街道被他們走出了幾里路的覺。
夫妻倆隨意地在鎮子里逛了一會兒,又胡地買了一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顧玦任勞任怨地給拎東西。
逛了大半個時候后,沈千塵就說累,于是,兩人就近進了一家酒樓。酒樓不大,所以雅座不多,他們去時只剩下二樓大堂的兩桌空位了。
反正他們也不是講究的人,就在二樓靠窗的一張桌子旁坐下了。
兩人闊綽地點了一桌招牌菜,小二知道遇到了不差錢的貴客,笑得合不攏,說了句“客請稍候”,就蹬蹬蹬地下樓去了。
旁邊幾桌的食客們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一派語笑喧闐聲。
沈千塵喝了口溫熱焦香的大麥茶,轉頭正要看向窗外,就聽一個低啞的男音自旁邊那桌傳來:“老哥,那個人真的有獵分布圖嗎?”
一個十八九歲的藍青年有些急躁地催著旁的中年男子,不時往窗外的街對面張著。
中年男子拍了拍藍青年的肩膀,警覺地低了聲音:“老弟,你就放心吧,肯定沒問題。等你將這獵分布圖獻給你家公子,這可是大功一件。”
“我一定記得老哥你的好。”藍青年賠了個笑,還是有些焦慮。
顧玦也聽到了這番對話,與沈千塵默契地換了一個眼神。
按照大齊的規矩,歷來天子出行狩獵,都會由一支先行軍提前來獵場驅趕周邊山林的猛,并繪制獵場一帶的獵分布圖,主要目的是記錄各種獵大致分布在哪些區域,尤其要仔細標明熊、虎、狼等猛的棲息地,避免這些猛誤傷了貴人。
中年男子又往窗外的那條街道看了一眼,有些激地說道:“人來了,我們下去吧。”
兩個客人放下酒錢,就匆匆地起,又匆匆地下樓。
顧玦看也沒看他們,一邊優雅地喝茶,一邊打了個響指。
幾乎是下一刻,一個穿著灰短打的年輕人如幽靈般出現在了顧玦的旁,俯聽令。
顧玦指了指窗外,又附耳吩咐了一句,聲音很輕。隨即,那個灰年輕人也快步下了摟,恰好與上樓來上菜的小二錯而過。
“客,菜來嘍,您二位趁熱吃!”
小二的手腳很是利索,陸陸續續地上了好幾道熱菜。
等顧玦與沈千塵吃得七七八八時,那灰年輕人就回來了,以袖作為遮掩把一個折長條的絹紙塞給了顧玦,隨即人又消失了,快得他仿佛不曾出現過。
看完了那張圖紙后,顧玦勾笑了笑,將它又收了起來,譏誚地說道:“這是蓋彌彰。”
沈千塵看出來了,也聽出來了,這份圖紙是真的。
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正是因為這份獵分布圖的泄才會導致顧玦與在八月初四那天在獵場被狼群襲擊,泄了分布圖的人不是傻子,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怕了。
若是這份獵分布圖只賣給了數幾人,那麼錦衛只要一查,就能查到他上,于是,他為了亡羊補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擴散這份圖紙,希錦衛別查到他頭上,或者說,他應該是打著法不責眾的主意。
“呵,”沈千塵低笑了一聲,只是笑意不及眼底,瞳孔如秋天的湖面般清冷,沒好氣地說道,“真是心思太多了,沒完沒了了。”
顧玦不再說話,淺啜了一口大麥茶,眸中掠過一道寒芒。
是啊,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簡直沒完沒了了。
顧玦做事一向雷厲風行,既然心里有了決定,等回了獵宮后,他就立即宣來了蘇慕白、薛風演等人,下令道:“不用再繼續查了,調集玄甲軍,將這些人全部拿下,罷職。”
顧玦隨意地丟出了一道折子,這道折子是前些日子蘇慕白親筆所書,上面列舉了那些涉及“吃空餉案”的武將以及他們的種種罪狀。
蘇慕白、薛風演等人不由肅然起敬。
關于軍中吃空餉的問題,已經查了三個月了,蘇慕白就這件事向顧玦匯報了好幾次,也討論過好幾次。在蘇慕白看,為了避免搖軍心,最好還是步步“蠶食”地將這些軍中的蛀蟲拿下,穩扎穩打地逐步治理軍中種種象。
可是,顧玦不贊同。
他認為這些蛀蟲不該姑息,應“鷹揚以搗其”,大刀闊斧,所以才會有了這次的秋獵。
這次秋獵的本質就是一出“鴻門宴”,顧玦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名正言順地把這次進京述職的武將們以及軍中的相關將領全都聚集到獵宮,把他們困在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中,再一網打盡。
這就是顧玦!
他無論是帶兵,還是治下,以及為人世,都是殺伐果敢,從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阻撓他的步伐、他的決定。
“是,九爺!”
蘇慕白等人齊聲應命,洪亮的聲音驚起了窗外枝頭的一片雀鳥。
時值黃昏,夕低垂,那些狩獵的男子大都已經自獵場歸來。
獵宮中的花園里、湖邊以及亭臺樓閣中都聚集了不人,有的談天說地,有的閑話家常,有的流打獵的經驗,有的嬉戲玩耍,好不熱鬧。
一片波粼粼的湖畔,十幾個公子與姑娘在湖邊的空地上興致地玩投壺,眉飛舞,言笑晏晏。
忽然間,獵宮的口方向傳來一陣隆隆的腳步聲,如連綿起伏的轟雷般越來越近,響徹獵宮。
這些年輕人皆是嚇了一跳,一個原本要投壺的翠姑娘一不小心就失手了,手里的竹矢手掉落。
眾人全都循聲去,就見不遠一大隊黑的人馬如水般朝這邊涌來,散發著一種懾人的氣勢。
他們又是一驚,一下子了起來,尤其是姑娘們全都嚇得花容失,七八舌地喊了起來:
“怎麼有一隊兵馬朝這邊來了?!”
“難道是反賊?!”
“快,趕去通知附近的錦衛!”
“……”
因為前不久顧玦剛在獵場中遭遇過危險,所以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有反賊來襲。
可是,當那隊黑的人馬漸漸走近了,眾人看清了來人的著打扮,就確信了一點,這絕對不會是反賊。
“是玄甲軍!”
“玄甲軍怎麼出了?”
眾人一方面心定了,另一方面又有些慌。
誰都知道玄甲軍是天子的親軍,經百戰,如今的錦衛、金吾衛、旗手衛乃至重新編營的五軍營,其中大部分的人手都是玄甲軍中調過去的。
今天玄甲軍既然出了,肯定是有的放矢。
關鍵是誰是那個被瞄準的“靶子”。
眾人都不敢輕舉妄,就在原來的位置遠遠地著,看著那些玄甲軍訓練有速地分了幾隊,朝四面八方而去,氣勢洶洶。
那個翠姑娘咽了咽口水,怯怯地說道:“我們……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吧?”
“既然不是沖著我們來的,依我看,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得好,也免得被誤傷了。”一個藍公子神鄭重地建議道。
姑娘們大都忐忑不安,面面相覷著,也覺得這位公子說得有些道理:萬一被玄甲軍誤會他們跑是心虛,或者是通風報訊,那豈不是冤枉至極!
這些公子、姑娘們也沒心思繼續玩投壺了,全都心不在焉地坐下,有人著帕子,有人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已經涼掉的茶水,有人煩躁地扇著折扇。
此時此刻,時間似乎過得尤其緩慢。
夕落得越來越低,半個時辰后,眾人就聽到又一陣嘈雜的喧嘩聲傳來,一隊四五十人的玄甲軍將士押著五六個形容獷的男子走了過來。
那幾個男子全都在罵著,嚷嚷著,臉紅脖子,更有人直接起手來,他的下場就是被一個玄甲軍將士一個手刃重重地劈在了后頸上,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另一個方向,又有一隊玄甲軍押著另外幾個男子也走了過來。
這一幕把不人都看呆了,幾個膽小的姑娘愈發惶惶不安。
方才建議大家不要輕舉妄的藍公子似是自語地又道:“豫州衛指揮使、幽州總兵……驃騎將軍、懷遠將軍……”
周圍的其他人也大都聽到了他的低語聲,再次震驚地面面相覷。
這些被玄甲軍拿下的人個個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武將,不是各州衛所的大員,就是在軍中擔任要職的將領,每一個都是在大齊朝響當當的人。
“玄甲軍這是要干什麼?”一個相貌平凡的青公子喃喃問道。
他說得是“玄甲軍”,但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他真正想問的是,新帝這是要干什麼?
新帝這麼興師眾地出玄甲軍又是封鎖獵宮,又是拿人的,這雷霆萬鈞的氣勢讓人不聯想到數月前大軍宮的架勢。
眾人皆是啞然無聲,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覺心就像這黃昏的天空一半明、一半暗,夜如墨般在空中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這類似的一幕幕發生在獵宮的各個角落,一個個武將被玄甲軍從他們的宮室中拿下,那些宮室也被封鎖,閑人勿進。
其他一些不相干的人家干脆就閉門不出,只為了避嫌;有的人家早就忍不住去找親朋好友或者同僚打探消息;有的人家謹慎地觀著形勢,見沈家、禮親王府、靖郡王府等府邸都沒靜,略略放了心。
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功夫,整個獵宮又安靜了下來,那些玄甲軍將士消失不見,水過無痕,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夕快要徹底落下時,張首輔、兵部尚書莊茂華以及吏部尚書韋敬則三人匆匆地趕到了承殿。
這一次,禮部尚書、工部尚書以及刑部尚書留守京城,沒有隨駕,所以來求見顧玦的只有張首輔三個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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