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還是花糕

含釧渾渾噩噩。

白爺爺極力推薦。

努力的樣子，像極了路頭賣藝的大爺。

含釧深吸一口氣，把供糕點往吸油的紙上一放，“我不去！”

不去的原因不能明說，含釧梗著脖子，隻能言語含糊其辭，態度卻異常堅決，“不去就不去！什麼承乾宮！什麼四皇子九皇子！膳房那麼多小姑娘，誰去不行？”

這要是白四喜，白爺爺一腳早踹臉上了。

一來，這高低是個姑娘；二來呢，人老了，腳也踹不了那麼高了。

白爺爺力所能及地一掌揮到含釧後腦勺，“吼什麼吼！吵什麼吵！”四下看了看，膳房或是油鍋崩裂之聲，或是殺宰羊之聲，這兩師徒吵鬧慣了，誰也沒把這兒當回事，老頭兒鬼鬼祟祟低聲音，“...這訊息是張姑姑特意給爺爺我的，若是放出來，你不去，有千萬個小姑娘...還有千萬個小太監往上沖！”

讓他們沖啊！

含釧悶著頭，腦子裡“嗡嗡”直響。

滿腦子就三個字。

去了就完了！

順嬪還得把賞給徐慨，還得做主讓當通房，徐慨還得娶張氏，張氏還得嫉恨連帶著恨毒了徐慨，到時候徐慨活不了，也活不了！跟夢裡一模一樣！一點兒沒變！

又不是腦子有病！

死了一次，苦了一輩子，不撞南墻心不死？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

是能改變順嬪的想法，還是能改變徐慨的主意，還是能讓聖人不給張氏和徐慨賜婚？

這些，都做不到！

隻能像塊砧板上的，別人想將清蒸，就不能被紅燒，別人想給改花刀，就不能囫圇留個全...

“不去！”含釧咬牙切齒地斬釘截鐵，“您讓我去浣局洗服吧！您讓我去外院殺宰羊吧！再不濟，您讓我去造局砍柴補漆！”

這丫頭，油鹽不進！

左右就一個“不去”！

白爺爺還想上手，卻又私心懷疑，是不是平日裡自己把這丫頭打傻了。

“你以為這訊息，張姑姑憑什麼給爺爺我出來？”白爺爺苦口婆心，“如今，你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九皇子才五歲，還燒在床上，有這個力派人來膳房獎懲，秀威風？這賞啊，定是千秋宮裡年歲最大的四皇子賞下來的！”

“四皇子前腳賞了你，後腳順嬪娘娘來要人，你自己想想，要的是誰！？”

白爺爺從祖上就混跡宮闈，這裡頭的彎彎繞深著呢！

聖人邊最得勢的大太監崔玉生，是就他最聰明？是書念得最好？還是字兒寫得最好？

是他最聽得懂聖人的話啊！

白爺爺到底沒忍住，輕輕拍了拍含釧的肩膀，“釧兒，主子的話沒說明，可咱不能裝聽不懂啊。”

“你且記得，咱們如今在哪兒？”

含釧眼淚“簌”地下來了，連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倒把白爺爺嚇壞了，趕忙扶著灶臺，一邊拖著不方便的腳把含釧罩住，不別人看見，一邊拽了汗巾子手足無措地給含釧眼淚。

“唉..唉...你這丫頭...打小就不哭的...”白爺爺小心翼翼，“你小時候，我讓你扛三十斤重的木墩子練臂力，也沒見你哭...如今...”

進個宮，怎麼像...怎麼像良為娼似的！

白爺爺拍拍腦門星，把這不合時宜的想法趕拍走！

“那你說，你自個兒說，現今怎麼辦？”

含釧淚眼朦朧，搖搖頭，“我不知道...”從拿到那塊玉墜，含釧腦袋瓜就像一團漿糊，越攪和越粘稠，眼神落在了好看的供花糕上，突然一驚醒，“師傅！”

白爺爺下意識，大聲回答，“唉！”

這一下，倒引起膳房的注意——都停了手上的功夫朝這看。

常師傅笑起來，大聲道：“老白頭！別總教訓你徒弟！瞧小姑娘哭得！”

白爺爺以廉頗老矣，尚能乾三碗的氣勢把汗巾子朝常師傅一扔，橫了一眼膳房，“活兒乾完了！？”又拖著殘，把含釧拉到僻靜，神認真，“你說。”

含釧神有些激，“花糕！花糕！”

花糕？什麼花糕？

白爺爺雲裡霧裡。

自己的手，可能是重了點兒...

否則好好一個丫頭，怎麼傻了呢...

白爺爺陷反省。

含釧“哎喲”一聲，一雙眼睛因激而亮亮的，“我聽宮裡的姑姑們說過，老太後滿整壽時，都會開大恩典，放一批宮人出宮！十年前，我剛宮不久，就有這麼一遭！今年是老太後六十壽誕，按慣例，也是要放人出宮的！”

這倒不假...

白爺爺凝了凝神。

可出宮，比進宮還難啊！

宮裡頭的宮人，誰不想出宮？

如今世道好，子的地位比前朝高了不老，出了宮，或投奔父母，好好嫁個人；或打著侍奉過宮中貴人的名頭，被世家宦聘去教家中的兒，獨自一人也能置田買地；或索開個學館，收點束脩，教鄰裡街坊的姑娘讀文識字...

隻要出宮後不懶不饞不貪不傻，日子隻會越過越好。

這道理，誰不懂？

白爺爺想了想，開口，“釧兒啊...往日放出去的，都是宮的使。咱們掖庭，雖然人多事多，卻是個孔雀不落足的地方...”

白爺爺這說得很委婉，卻也很徹。

含釧聽懂了。

可含釧卻不願放棄。

出宮，兩個字，想都不敢想！

從夢裡，直到剛剛那一刻，從來沒想過！

四五歲就宮為奴，長在宮闈，學在宮闈，不出意外，也會死在宮闈。

這是掖庭宮人的宿命！

可當“出宮”兩個字浮現時，含釧隻覺得滿腦子都是這兩字兒，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似乎要占據所有的思緒。

出宮！

想出宮！

要去宮外看看！

這四四方方的，被紅墻綠瓦分割得規矩整齊的天，已經看夠了！

從沒見過自由生長的樹、淙淙流淌的河、因四季替而自然枯萎的花！

含釧握住拳頭，輕聲卻堅定地開口問，“白爺爺，長樂宮的淑妃娘娘，是否夠格決定我的去留？

第十六章 還是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