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間的李人囁嚅了下,“太監也是人,看見漂亮的也會心,這麼就說人家沒去干凈,回頭押到黃化門再割一回,可要老命了。”
“都沒了還那麼勾搭,敢是骨子里壞。”音樓往前湊了湊,“那閆監呢?怎麼樣?”
李人愈發局促了,支吾了半天才道:“瞧是瞧見了,沒法兒說。”拿團扇遮住臉,隔著薄薄的綃紗還能看見酡紅的雙頰,略頓了頓唉聲嘆氣,“嫁給太監的人,這輩子苦是吃不盡了,還能指著有面麼?你不知道他怎麼作踐人……罷了,你是沒出閣的孩兒,告訴你也不好,沒的污了你的耳朵。”
音樓和彤云對看了一眼,“他對你不好?”
太監這類人,怪氣的心理,誰也拿不準。前一刻還是好好的,轉瞬就拉下臉來折騰你。李人滿面哀凄,皺著眉頭道:“我就是個玩意兒,什麼好呢?吃喝不愁,日子上頭沒什麼不足,就是夜里難耐。可人家救了我的命,要不我這會兒在地宮里躺著呢!撿著一條命還有什麼可說的?所以你聽我勸,千萬不能太監沾。往后回了宮,就算再空虛寂寞也要離那些人遠遠的,記好麼?”
李人這話一說完,音樓立馬想起肖鐸來。自己也納悶怎麼牽扯上了他,大概被他三番四次的挑釁,那點小小的怨念都刻在骨頭上了。不過實在對太監找對食的/幕到好奇,和李人關系又不賴,便不懈地追問,“你不說怎麼回事,我回頭心猿意馬收不住怎麼辦?”
李人垂著角打趣,“太監也能你心猿意馬,那你該讓太醫開方子敗火了。”言罷嘆氣,“我也不避諱你,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不就是凈麼……”說得豪邁,臉上恨不得紅出來,可是想起的那些罪,轉眼又覺灰心,“太監去勢割的是子孫袋,里頭東西掏出來,前面倒不去管他。你想想,那脈都不通暢了,單剩一片皮,頂什麼用?我聽說有的人去不干凈是兩丸里只去了一丸,那些有權有勢的想回春盡干些造孽的事兒,據說吃小孩兒腦子頂用。”
音樓啊了聲,對彤云道:“上船后活不開,咱們留神瞧肖掌印,看他會不會著吃什麼奇怪的東西。”
彤云木著臉看,“主子您和他走得近,順道兒打探就得了,奴婢可不敢,奴婢還想多活兩年。水路上走不是好玩的,把我豎在江心里,我不會水,還能活得嗎?”
李人笑道:“這也就是鄉野傳聞,真吃小孩兒腦子的誰也沒見過。別說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嚷,外人聽見了要出事的。”
點頭不迭,“我知道,這不是你在麼,外頭我也不會說去,到底督主的臉面要,這麼大尊佛押到黃化門,那太丟人了!”
屋外的人覺渾氣逆行,氣得他平穩不住呼吸。到底對他有多好奇?背后這麼喧排他,還一口一個為他著想!果然人是不能寵的,太抬舉就爬到你頭頂上來了。再側耳細聽,的注意力集中到李人怎麼度過漫漫長夜上去了。人湊在一起的話題居然這麼外,平時端莊賢淑的樣子看來都是裝的。
李人很覺難堪,滿肚子苦水沒倒,問了索一腦兒告訴,“除了那不濟事,別的也沒什麼兩樣,全套功夫一樣不落。只不過他心里憋悶沒出發泄,一個伺候不周就打我。”捋起袖子讓看,胳膊上瘀青點點,有的是新傷,有的時候長了,邊緣漸漸發黃,橫豎是滿目瘡痍。掖了掖眼淚道,“咱們這些人哪里還算是個人!他打完了后悔,給我賠禮,跪在我跟前扇自己耳刮子,你我怎麼樣呢!雖然做對食有今生無來世,可渾上下他遍了,和真夫妻又有什麼差別?我知道他心里苦,挨了兩下并不和他計較,過去就過去了,可他第二天變本加厲,不他就疑心我外頭有人,他,我實在沒這命給他消耗。”
各人有各人的苦,既找了太監就別指過好日子了。音樓聽了也淌眼抹淚,“這麼下去怎麼了得,三天五天還忍得,十年八年怎麼料理?你好好同他說說,夫妻之間你敬我我也敬你,要是鬧得不痛快了,往后還過不過?”
李人搖搖頭道:“這道理誰不懂呢,就是他心眼子小,說我的命是他給的,作踐我是人家的本分。”
“那他何必要救你?救出來還不你好過,這人心肝狗吃了?”音樓惱恨不已,“這會兒是瞧準了你有冤無訴,恁麼猖狂也沒人治得住他。”
李人對現狀到疲憊,“家里私兒,清還難斷家務事呢,找公親都認不準門。”
“宮里那麼多對食,宮死了,那些太監置辦了牌位供在廟里,清明冬至都去吊唁,哭得什麼似的。都是人,他怎麼就和別人不一樣?”音樓恨恨道,“回頭我和廠臣說說,求他給你主持公道,也給閆蓀瑯醒個神兒。”
這是拿他當救星使,這些雜事兒也來麻煩他,誰有那閑空替旁人心!肖鐸面上做得不快,心里卻約歡喜。一片雀躍像鷂子,高高地飛上了云端。
李人識趣兒,擺手道:“不敢勞肖掌印,你別管我,我如今活一天都是賺的,照理壽早在兩個月前就到頭了。你只要好好的,往上爬,我將來興許還能借你的。他脾氣雖不好,總不至于把我弄死,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后頭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私房話,他沒了再聽壁腳的**,料回頭要來找他的,自己悠閑地邁著方步去了。進上房換了件寶藍底菖紋杭綢直裰,路上要籌備的東西自有府里管事料理,他坐在荼靡架前看書,真卿的真跡,花了好大勁兒才淘換來的,市面上買不著。他逐頁品評,一撇一捺鐵畫銀鉤,真是稀罕到骨頭里的好東西!只可惜東西有些年代了,外鄉人保管得不熨,有幾張紙蟲咬了,品相沒那麼好。他舉起來對著看,看著看著發現垂花門前有人,手里拎了什麼東西,晃晃悠悠從甬道上騰挪過來。他轉過假作沒看見,單拿余瞥過去,笑站在矮榻邊上,把手往前一,說了聲“喏”。
他這才看清,是五彩帶編的網兜,里面灌了一只鵝蛋一只蛋。
他有點火,給他送蛋,拐著彎兒罵人麼?他抬頭看,“娘娘這是什麼意思?”
音樓道:“今兒是立夏,吃了蛋就不痓夏了。”說著掏出一個來給他看,“鵝蛋放在粽子鍋里煮的,殼兒都給蘆葉染黃了。蛋皮薄,時候一長就裂開,還是鵝蛋好。我人送點調料來,廠臣蘸著吃,好不好?”
這人花花腸子不,求人辦事就開始大獻殷勤。他起接過蛋簍子道謝:“擱著吧,臣不吃白煮蛋。”
歪著頭問:“為什麼呢?是不是嫌太大了?那我換幾個鵪鶉蛋來?”
他不愿意和討論蛋的大小問題,剛才在外面聽到的那些話他還耿耿于懷著,因放下蛋簍問:“聽說李人過咱們府了?”
他說“咱們府”,想來沒有拿當外人。音樓很高興,笑道:“我要跟您回浙江了,您又不我出去,我只好差人請來話別。”
他嗯了聲,“單只話別麼?”
“倒不止,李人過得艱難,說閆監對不好,總是打。”眼看著他,“廠臣,男人打人,換做您您瞧得上麼?沒本事的男人才拿人撒氣,您說是不是?”
他頷首道是,“不過太監不算男人,拿男那套來下定規,似乎不大妥當。”
窒了下,“別人不拿太監當男人,太監自己也這麼想?”
他請坐,兩個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那娘娘把臣當男人了麼?臣是覺得對路的人要疼著,善加保護,但別人的想法未必是這樣。一樣米養百樣人,就是這個道理。”
當不當他是男人,也說不上來。論理兒他是殘缺的,可他做出點曖昧不明的事來,又面紅心跳六神無主。這個話題不能繼續,否則又要被他繞進去。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會勾人,看了要著魔的,只好耷拉著眼皮道:“我想閆蓀瑯是您手底下秉筆,您能不能勸勸他,讓他對李人好一點兒?”
他哧地一笑,“人家兩口子的事兒,外人摻和進去合適麼?我是管不得別人的,自己這里置好就不錯了。”
顯得很失,悻悻道:“又不費事兒,順便的一句話,難為麼?”
“臣和底下人除了公務沒別的集,閑事管到閨房里去,人說起來什麼話?”他正了正子,婢端了個盅放在他榻旁的矮幾上,他原不想用,忽然想起什麼來,探手去揭那青花瓷蓋兒,才揭開一點兒又扣上了,慢回眼打量,“娘娘回頭收拾收拾,后兒一早就要起錨的。還有旁的事麼?沒事就請回吧,臣要吃藥了。”
音樓腦子里激靈一聲,拿盅吃藥沒見過,吃的什麼藥?別不是李人說的小兒腦吧!只覺五臟廟翻騰,低頭看看手里那個鵝蛋,喃喃道:“再大也不能變兩個,敲開了嘗嘗吃口又老,真可惜。”
他眉眼彎彎含笑問:“娘娘嘀嘀咕咕說什麼呢?什麼一個兩個?”
不能明說,遲疑了下把鵝蛋放回網兜里,挨在邊上看那個盅,“廠臣上不好?這是什麼藥?燙不燙?我替您吹吹好麼?”
他好整以暇著,“臣是凈過的人,有些暗疾不方便和別人說。近來不知怎麼,心頭得厲害,唯恐帶累到別,所以時不時的要制一下。臣的藥不是尋常的藥,輕易不能讓人看見。娘娘請回吧,這藥溫著吃最有效,冷了燙了都腥氣,您在這里臣沒法用。”
越聽越驚恐,難怪他在榮安皇后跟前那麼吃香,現在又用這麼造孽的藥,果然是高看了他,忘了他是多喪心病狂的人。
“既……既然如此,”沒有勇氣指責他,結結應著,站起來道,“那我這就回去準備。”
他不說話了,一雙眼睛直進心里去,“娘娘臉不好,是在擔心臣的病勢麼?娘娘對臣一片,臣也知道……”他靠過去,幾乎和站著,“有什麼好奇的不必同別人探討,直接來問臣,豈不更準確直接?太監凈,刀尖兒上留就夠人用的了,只要調理得好,將來悄悄娶妻納妾,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皇上前陣子說起要賞臣幾個宮,臣也怕辜負了圣恩。”
音樓鄙夷地乜他,“哪個皇帝愿意讓太監留著孽/宮闈?史上一個嫪毐還不夠麼?廠臣想什麼呢?宮擺在那里梅止就了,還想手?抓著了仔細剝皮筋!”
做了太監都不消停,想非非他也不嫌累得慌!以為他和閆蓀瑯不是同類人,誰知竟一樣!有點生氣,呲達了他一通又覺得不大對勁,他怎麼知道剛才和別人聊了什麼?難道一不留神疏忽了,讓他刺探到了軍?
頓時頭皮發麻,扭就待走,誰知被他牽住了角。他勾手一扯,皮笑不笑道:“娘娘且留步,臣問娘娘,臣怎麼見了姑娘就兩眼放了?神天菩薩看得見臣的心,娘娘疑心臣是假太監,就請娘娘跟臣進屋查驗,省得后頭你我同船而渡,瓜田李下有避不完的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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