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則元賜嫻的氣早就消了。陸時卿此人,是不奢他低聲下氣道歉的。他能拐著彎托陸霜妤上門問便已難得,何況當日那茬,說到底也算的過錯,因此晾他這些天,并非當真不愿理他,而是走了個“戰”。
正如此刻,瞧見他冒火的眼神,偏不給他好瞧。玉指一,將碧綠的瓷瓶捻著轉了一圈,確信晃到他眼了,才緩緩收回袖中。
陸時卿心中冷嗤一句“稚”,理了理襟,目視前方,神倨傲。
元賜嫻便也扭過了頭來,暗暗垂眼回想鄭濯的傷勢。
方才湊近一瞧,發現,僧人失手抖落的香灰大多撒在他袖口,手背則十分輕微。如此一點燙紅,于武人而言不過像被蚊蟲叮了一口,真要說是誰刻意為之,似乎沒什麼道理。
想,大約是過于關注鄭濯,杯弓蛇影了。可等了一晌,當打消疑慮,上前去接僧人手中的細香,卻復又察覺到了一不對勁。
這細香的味道,與鄭濯上的香灰不一樣。
出的手一頓。給遞香的僧人也是一愣,卻見很快笑了下,仿佛什麼也未發生,接了香去到祭鼎禮拜,繼而退出了道場。
元鈺先一個作禮,出來后放慢了步子等,見跟上,偏頭小聲問:“方才何事?”他注意到有一瞬停頓。
此刻人多眼雜,元賜嫻搖頭示意無事,待去到舉行下一場儀式的大雄寶殿附近,才低了聲道:“阿兄,你聞聞這香灰。”說著抬起袖子來。
剛剛作禮時,趁僧人不注意,撣了撣細香,留了撮香灰在袖子上。
元鈺低頭一嗅,不明所以道:“有何不對?”
“阿兄拿到的細香,與我這袖子上香灰的氣味,及祭鼎里邊的,想來是一樣的。”
他點點頭。
“可六皇子上的卻有些不一樣。”
元鈺知道這妹妹五識素來靈敏,卻到底心存疑慮:“如此細微差別,你可會聞錯?”
元賜嫻搖搖頭道:“當真不一樣,大抵都是佛香,卻混了些別的什麼。”皺眉回想一番,“我好像在滇南哪聞過這氣味。”
說話間,兄妹倆已來到大雄寶殿,見殿外都是行完祭禮,駐足歇息的皇室子弟,便不好再多言。
元賜嫻稍稍一掠,沒尋著鄭濯,倒一眼瞧見鄭筠孤一人跪在殿團上,雙手合十對佛禮拜,看背影很是虔誠。在場的皇室子弟多是礙于圣命才來的,唯獨,似乎是真心向佛。
打量了鄭筠一番,忽然明白當初何以覺得這位貴主不像好打馬出游的人了。
此人的舉手投足都了十分厚重的氣韻,的聲是淡的,眼神是淡的,倘使真要有個形容——很像一名長齋禮佛的出塵者。
這世上似乎沒多能打起神的東西。當然,可能除了陸時卿吧。
元賜嫻覺得到,鄭筠對的一切注意,都是源于陸時卿。
鄭筠禮拜完,回見站在殿門口,含笑上前,先與元鈺打了個招呼,繼而問:“縣主也來禮佛?”
元賜嫻看了眼殿金閃閃的釋迦牟尼像,搖頭道:“不是,我不信佛。”說完似覺此地此言不妥,笑了笑補充道,“不是很信佛。”
鄭筠淡淡眨了眨眼:“如此,縣主可信回?”
似乎認真思索了一番,最終不答反問:“貴主呢,您以為這世間可有回?”
“世間種種,信則有,不信則無。”鄭筠微微一笑,“我信因果,也信回。”
說完便與元賜嫻告辭,去候在一旁的婢取囊飲水了。
元鈺見狀“嘖”了一聲,悄聲慨:“你們孩家真是堪比毒蛇猛,這明槍暗箭的,一個字能有八個意思,聽得我脊背都涼。”
元賜嫻覷他一眼,剛回,卻不知因這番話想到什麼,臉一變。
“怎得了?怪嚇人的。”元鈺問。
“阿兄,我記起來了。”扯了下他的袖子,拉他到無人,然后道,“你知道的,滇南有各種各樣的毒蛇,我剛去到姚州,特別怕這東西。阿爹便尋來一種專門蛇的藥草,將咱家府邸附近的蛇都給滅了個干凈。”
元鈺斂問:“你是說,六皇子上有這藥草的氣味?”
元賜嫻神凝重地點點頭。
元鈺一剎想通了其間環節,問:“那咱們?”
臉一揪,躊躇一晌道:“……也不好眼睜睜見人家著道吧,畢竟眼下,他也沒做對不起元家的事,咱們還在一條船上呢。”
元鈺點點頭:“阿兄找他去。”
攔住他:“別。你的份比我敏,在人前與他打道,我去。”
元賜嫻四顧一番,找了個僧人詢問,得知鄭濯似是被誰喊去了罔極寺的南寺門。
謝過后便匆匆往那趕,到時果見鄭濯正與幾名侍衛說話,手中拿了一張羊皮圖紙,像在商議什麼,見來,稍稍一頓,眼疑問。
這南寺門連了外墻,墻沿下便是一排濃的矮叢,瞧上去著實是藏蛇的好地方,元賜嫻心驚膽戰地朝他腳邊掠了一眼,疾步上前:“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鄭濯點點頭,將手中羊皮圖紙給侍衛,剛隨走,卻聽腳邊矮叢一陣窸窸窣窣響,不過一剎,一條赤銀紋的細蛇一躍半丈高,直向他手腕襲來。
他驀然抬眼,一手扯了元賜嫻往后掩,一手一把出旁側侍衛腰刀,橫劍一拍,劍柄過掌,刀鋒倏爾落下,直接斬爛了蛇七寸的心脈。幾番起落,前后不過兩息,快得一旁幾名侍衛連個步子都來不及挪。
元賜嫻臉煞白,瞧著癱在地,模糊的赤蛇,嚇得連驚都忘了,一陣急促息。
天曉得,不怕狗的元賜嫻真的很惡心蛇,甚至年時候,曾被這玩意兒嚇暈過。
原是不曾預計到會與蛇正面鋒的,趕慢趕來提醒鄭濯,哪知晚了一步,撞到了蛇口上。早知便由阿兄出面了。
鄭濯還攥著的手,因此到掌心而發涼,滿是細汗。他回頭看:“你可還好?”
元賜嫻不太好,甚至眼前都冒了星子,微微犯暈,咬了下舌頭,覺到一點腥甜,勉強支撐住了,回神后將手一把出,搖搖頭:“我沒事。”然后提醒道,“殿下,您殺生了……”
鄭濯“嗯”了一聲:“我知道。”
見他神平靜,眼底毫無意外,元賜嫻略有不解,皺皺眉剛再問,無意一眼,卻見寺門前站了個人。
陸時卿負手原地,不知了這邊多久。
鄭濯遠遠瞧他一眼,問元賜嫻:“縣主方才尋我何事?”
一旁站了好幾名不知敵友的侍衛,不好直言,低頭看了眼蛇尸,暗示道:“已經無事了。”
鄭濯便明白了的來意,笑說:“我恐怕不得不向阿爹請罪去了。”然后扔了劍,朝陸時卿招招手,示意他來。
陸時卿神很淡,到他跟前,朝他頷首行禮,聽他道:“陸侍郎來得正好,縣主了驚嚇,煩請您送回殿。”
見他點頭應下,鄭濯便大步流星地走了。一旁幾名侍衛隨其后。
陸時卿瞥一眼僵在原地一不的元賜嫻,手一引:“縣主也請吧。”
點點頭,不出怯,豈料方才強撐著僵持了太久,一挪便是一陣倒之意,一個踉蹌險些跌跤。
陸時卿下意識手去扶,等被拽了胳膊,卻記起素來能編擅演,冷聲問:“縣主方才不是與殿下說,您沒事嗎?”
元賜嫻這回卻真沒裝。大抵是對陸時卿沒什麼敵意,在他跟前稍微放松一些,被蛇惡心的后勁就上頭了,一時耳嘶鳴,眼前也一點點發黑,胃腹翻騰之下幾作嘔,本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拽著他胳膊的手一點點垂了下來,子一歪往后栽去。
陸時卿一愣,這下不敢再疑,慌忙手扶穩,見暈厥,只好將一把打橫抱起,挪去一旁,一面掐人中位置,一面低聲喚:“元賜嫻!”
元賜嫻到底格不算弱,被他掐了幾下就醒轉了,醒來發現頭下枕了他的,而他靠在墻,似乎蹭了一的灰。
但這時候照顧不了他的潔癖,只覺暈厥過后,口舌極度干燥,抬眼張,有氣無力道:“陸侍郎,我……”
能認得他陸侍郎,那就是沒事了。
陸時卿瞥瞥,從腰間摘下隨攜帶的水囊,替擰了囊蓋卻突然一頓,提醒道:“這水囊我喝過了。”
不是很嫌棄他過的東西嗎?
元賜嫻剛淋淋漓漓下了一層冷汗,實在口干,一把搶過水囊就仰躺著往里灌,喝夠了才得以繼續說話:“……您真記仇,我收回那日嫌您的話了吧。”說完手肘撐地,從他上起來。
陸時卿看行困難,便幫了一把,然后冷冷道:“哪日?我不記得了。”
覷他一眼,低哼一聲:“不記得拉倒。”完了似乎恢復了些氣,拖著步子往寺門走。
陸時卿眉頭蹙,不太爽利地瞧了眼角的灰泥,嘆口氣,將水囊別回腰間,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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