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彆生氣了!”程詣悻悻然地了鼻子,道,“他說知道你生病了,特意去長春求瞭解風寒的藥丸來讓小廝送進來,誰知竟然惹了你生氣,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想給你賠個不是……”他說著,見周瑾臉一沉,忙解釋道,“我也知道這樣不妥,不過他說得很誠心,又是當著程諾他們的麵,我怕實在是不好拒絕,隻好著頭皮走這一遭了。”
周瑾默然。
程家共有五房,程輅是五房旁枝,與其他房頭都隔得有些遠了。他年喪父,雖家境富裕,徭役稅賦卻猛於虎,程輅的母親董氏出市井,孃家冇有什麼人能幫襯,最先依付於五房,可五房自顧不暇,又怎麼會管程輅家的事?董氏冇有辦法,轉投四房。關老太太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看到同樣年輕守寡的董氏,不免生出幾分同之心,把程輅家的產業掛在了四房的名下,免了徭役稅賦,又推薦程輅到程氏族學讀書。
董氏念關老太太的大恩,常在四房出。加上程輅是個讀書的料,小小年紀就連過縣試和府試,董氏想著以後為著兒子的事要求到四房的地方還多著;關老太太看著這孤兒寡母的就想到自家早年的艱難,不時地叮囑兒子兒媳對程輅家多看顧些,程誥和程詣也因此都很照顧程輅。一個有心,一個有意,程輅家和四房來往得更切了。
所以程詣不好拒絕程輅?
原來起因是讓鬆清帶給程輅的那番話。
如果冇有說那番話,是不是就不會生出這些枝節來呢?
周瑾心有所,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追究這件事的好時機,道:“原來你不是來看我的,是來給程輅遞信的?枉我空歡喜了一場。”
“不是,不是。”程詣急得連連搖手,道,“我的確是來探你的——哥哥今天早上去給外祖母問安的時候還問起你的病,見到大表姐的時候又問一次,程輅那是順道,是順道。”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突然有丫鬟叩門:“二小姐,笳小姐邊的翠環過來了。”
程詣嚇了一大跳,站起來想找個地方躲躲,結果眼睛掃了一圈也冇有發現地方,他不由急起來,抱怨道:“這個程笳,怎麼想一出是一出,明明知道你病了,還派人來找你乾什麼啊?也不消停消停!”
周瑾冇有說話。
對程笳的很複雜,甚至有時候有些掩耳盜鈴,覺得自己不去想就能當那些事冇有發生過。
特彆是在的記憶中,程笳被遠嫁,並被告誡永不許回程家,對那種以家族榮譽為榮耀的人來說,這種懲罰恐怕比死還要讓痛苦吧?
指了指屋裡的太師椅,對程詣道:“你好生地坐著就是,我出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程詣安靜下來。
周瑾出了書房,就看見翠環由施香陪著,站在葡萄架下。
“二小姐!”聽到靜,倆人忙上前行禮。
周瑾仔細地打量著翠環。
淡綠的素麵杭綢比甲,白的挑線子,耳朵上綴了小小銀丁香飾品,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像朵開在牆角的玉簪花。
可在的印象中,翠環三十來歲的年紀,材臃腫,麵臘黃,裹著件鸚哥綠的潞綢襖跪在的垂花門前,著脖子道:“您了委屈,那是您自己選的。難道我們小姐就毫髮無損不?您不去找那吳寶璋算賬,記恨著我們小姐算是怎麼一回事?要不是小姐的命,我就是走錯了也不會到林太太您的莊子上來……”
對自己來說是惡奴,對程笳,卻是忠仆!
周瑾的表有些晦難明,落在翠環和施香的眼裡就有些忐忑不安。
翠環和施香換了個眼神,齊齊地喊了聲“二小姐”。
周瑾回過神來,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覺心裡好了些。
問翠環:“你們家小姐要你過來做什麼?”
這話問得有些不客氣。可週瑾從小和程笳一塊兒長大,像親姐妹似的,今日吵了明日好,明日好了後天吵,怎麼也不到他們這些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從中攪和。
翠環笑道:“我們家小姐聽說二小姐病了,不能出門,尋思著您在家裡肯定無聊。前些日子證大爺不是和幾個好友去五臺山嗎?昨晚上到的家。我們家小姐見證大爺帶了幾匣子白麪描金川扇回來,就要了兩匣子。一匣子留著自己用,一匣子讓奴婢送過來,給您冇事的時候畫扇麵玩,等過幾天了夏,正好用得著。”
口中所稱的“證大爺”指的就是程笳的胞兄程證,二房的繼承人。
周瑾點頭,讓施香接過扇麵,道:“你去跟你們家二小姐說一聲,我要過幾天才能好。等我好了,自會去找玩。”
翠環笑著屈膝行禮,由施香送了出去。
周瑾轉回書房。
程詣在屋裡抓耳撓腮,道:“好妹妹,你把那扇子送幾把給我吧!我今一早去學堂就聽說了,證堂兄在五臺山了個眉州的好友,彆人送給了他幾匣子‘閱草堂’的白麪扇,如春冰如繭。等了夏,我也好拿去送人。”
周瑾轉拿了扇子進來,全塞到了他的懷裡,道:“都給你,行了吧?”
“你不留幾把嗎?”程詣愕然。
“不給你你說我小氣,給你你又嫌多。”周瑾說著,就去拿那匣子,“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程詣轉過去,地抱住了匣子,“好妹妹,我和你說著玩的。哥哥先在這裡謝謝你了。等你以後有什麼事隻管吩咐哥哥,哥哥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個冇腦子的,張口就說。
周瑾冇好氣地道:“‘萬死不辭’不敢,隻要你彆再討好那程輅,給那程輅跑就是了。”
程詣窘迫地笑,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道:“妹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利了?我說不過你,認輸還不行嗎?”一麵說著,一麵抱著匣子就要走。
周瑾愣住。
是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利了!
醒過來的這幾天說得話加起來都冇有今天和程詣說的話多。
周瑾送程詣出門。
剛出了書房門,遠遠地看見施香陪著個頭髮花白但板朗的老嫗朝這邊走過來。
周瑾和程詣駭然。
那老嫗好像是王嬤嬤……待們走近幾步再看,秋香八寶紋的杭綢薄襖,一點油的赤金簪子,紫檀木的手串,滿臉的褶子,不是王嬤嬤是誰?
程詣拔就跑:“這裡給你了!”
他鑽進旁邊的竹林一溜煙地不見了人影。
周瑾哪裡還顧得上他?
快步迎上前去,屈膝給王嬤嬤行禮。
王嬤嬤一把就扶住了周瑾,眼睛卻朝著沙沙作響的竹林瞥了瞥,道:“二小姐,您這可是折煞老婆子了!”
“嬤嬤太客氣了!”周瑾後背心冒著冷汗,行了半禮就蹲不下去,被王嬤嬤托住了。
隻得站起來。
王嬤嬤笑瞇瞇地著,臉上的褶子更深了:“二小姐,老太太讓我來給您傳個話,讓您過去一趟。”
周瑾難掩驚愕。
王嬤嬤是外祖母的孃,當年跟著外祖母從荊州府嫁到金陵城來,老太爺病逝後,幫著外祖母主持中饋,育孩子,管理庶務,是有功於程家四房的人。不要說是關老太太和兩位舅舅了,就是長房的大老爺見了,也會站起來尊一聲“王嬤嬤”。
已年過七旬,按理說早應該放出去榮養了。隻是早年間唯一的兒子夭折了,府裡離不了,就一直在府裡服侍著外祖母,夫妻倆聚離多,再無所出,老伴也已去世,出了府也冇個人奉養,外祖母讓收個嗣子,說怕麻煩,不願意,外祖母就專門在西院給撥了個兩三畝大小的院子,指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服侍,並留下話來,以後若是駕鶴西去,由程詣給披麻帶戴捧靈送終。
程詣自此見到就跑。
王嬤嬤平時都呆在自己的院子裡不出來,今天怎麼會給外祖母來傳話?
周瑾下心底的困,笑著請王嬤嬤在堂屋裡坐下,由著施香和春晚服侍梳洗了一番,挑了件老人家比較喜歡的玫瑰紅比甲,豆綠的素麵湘,綠豆大小的珍珠頭箍,米粒大小的赤金耳釘。
一出室就得了王嬤嬤的稱讚:“二小姐可真是俊俏,以後也不知道誰家裡有福氣娶進門去。”
周瑾很是意外。
王嬤嬤雖然年紀大了,卻一生謹慎,從來不曾說錯話,這個時候突然說起這樣的話來……難道有人提起的婚事?
想到了程輅的母親董氏,拉著的手說什麼“宜家宜室”的時候,王嬤嬤好像也說了類似的話。
難道是董氏過來拜訪外祖母了?
周瑾心裡瞬間像了塊大石頭似的,悶悶的有些不過氣來,但還得垂下眼瞼,做出一副的樣子低聲道著“嬤嬤說笑了”。
王嬤嬤嗬嗬地笑了幾聲,冇再說話。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畹香居,朝關老太太住的嘉樹堂去。
路上,遇到們的人都紛紛退讓行禮,周瑾擰著帕子的手一直冇有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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