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已到戌正時分了。”婢阿蠻走進裡室,掀起掛在架子床上的雨過天青紗帳,對著床榻上側臥的輕聲喊道。
此時已是初夏,外面的天才剛剛徹底暗下來,淺淡的夜籠罩著的面龐,借著案上燭,依稀能看清帳的模樣。
眉若遠山,瓊鼻櫻,桃腮雪,竟是個頂出的人兒。
乃是東平伯府薑家排行第四的姑娘,單名一個似字。
阿蠻見了薑似的樣子,心頭便升騰起一怒火,為自家姑娘打抱起不平來。
那安國公府的三公子莫非瞎了眼不,憑姑娘的模樣進宮當娘娘都夠了,他卻對這門親事不甚熱衷,莫不是覺得姑娘配不上他?
阿蠻的怒火源於春日的一場詩會。
那詩會是京中一些名門公子舉辦的,無非就是一些年輕人湊在一起喝酒詩取樂,等到酒意微醺,便有人對安國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開起玩笑來,言語間頗羨慕他將要與京中出名的人兒完婚了。
誰知季崇易帶著酒意自嘲一笑,說了句:“生的如何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子當以品溫良善為重。”
原本是年輕人的醉話,聽聽也就過去了,酒醒了自然風過無痕,誰知這話不知怎麼就傳了出去,薑家的四姑娘頓時了人們茶余飯後的笑談。
東平伯府本來就基淺薄,爵位只能承襲三世,到了薑似的父親東平伯這一代已經是第三世了,是以薑似的兄長連世子都沒請封。
也就是說,等東平伯百年之後,東平伯府便會從勳貴圈子中退出去,為普通人家。
就是這樣人家的姑娘,居然與安國公府定了親,先不談其中機緣,這足以令許多人看高攀上安國公府的薑似不順眼了。
安國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說子貌不重要,他更看重脾氣秉,這言下之意,不就是嫌棄薑四姑娘秉不佳麼?
無論季崇易說這話是有心還是無意,這話一傳出來立刻讓薑似丟了好大的臉,再出門參加貴們的聚會,便聽了一肚子閑言碎語。
薑似是個氣大的,回來便病了,這一病就是半個月。
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的薑似霍然睜開了眼睛。
的眼睛弧度極,到了眼尾微微上翹,勾勒出難以言說的穠麗風流。
此時這雙極的眸子與阿蠻的對上,出淺淡笑意來:“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幹什麼?”
“想到某人有眼無珠,婢子就替姑娘生氣。”
薑似眼底笑意飛快逝去,角弧度卻加深,淡淡道:“那人又沒見過我,談不上有眼無珠。”
“姑娘,您還替他說話呀!”瞧著短短半個月瘦了一圈的姑娘,阿蠻一陣心疼與不服氣。
半個月前姑娘去永昌伯府赴賞花宴回來便大哭一場,連最喜的玉貔貅擺件都砸碎了,提起安國公府的三公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齒,怎麼現在卻變了呢?
“不是替他說話,一句醉話而已。”薑似眼眸一轉,看向立在屏風旁的另一名婢阿巧,吩咐道,“阿巧,去把前幾日讓你做的兩套裳拿來吧。”
不多時阿巧捧來兩套裳,其中一套給了阿蠻,另一套則伺候薑似穿上。
阿蠻一邊往上套裳一邊忿忿道:“一句醉話害得姑娘被人笑話哩。”
薑似眼底冷意更深了,乾脆閉上了眸子,輕聲道:“這算得了什麼?”
一生的不幸,
就是從這場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開始的。 想當初,年無知,是多麼得意能與安國公府的公子定親,誰知那位三公子季崇易早就有了心上人。
季崇易的心上人是一位民家。
嫁過去後才陸陸續續知道,那位民機緣巧合救了出門遊玩遇險的季崇易,季崇易在子家養傷數日才被國公府找到,二人已生出愫來,此後一直來往。
而在還對這段婚姻充滿憧憬與得意時,季崇易為了能與心上人相守已經向家中長輩反抗過多回了。
婚事已經近在眼前,安國公府自然不許季崇易胡鬧,更何況他想娶的是連薑家都不如的平民子,季崇易的反抗與不滿自然沒有流傳出隻言片語。
薑似想到季崇易的酒後吐真言,便覺得那時候的自己蠢得可以,惱怒過後竟忍不住替他找出理由,認為他不流於俗,不是那些只在乎子容貌的庸俗男子, 說那句話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去他的就事論事,就在今晚,景明十八年四月十五的夜裡,這位不流於俗的名門貴公子竟與心上人一起跑到莫憂湖畔,跳湖殉。
後來季崇易被救起,他的心上人卻香消玉殞。
為了遮掩這件事,他們原本定在初冬的親事生生提前了數月,而滿心歡喜嫁過去後直到季崇易意外亡,將近一年的時間這個心裡住著白月的男人都沒過。
再然後,便是更多的變故,直到慘死後再睜開眼,回到了十五歲這一年。
可以說,所有的不幸都是從嫁給季崇易開始的,而今能重新來過,當務之急便是解決這樁婚事,從此與不流於俗的季三公子,與高不可攀的安國公府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
頃刻間薑似已經穿好了外出裳,對阿蠻一頷首:“阿蠻,走吧。”
阿蠻把放在椅子上的包袱拎起來。
阿巧猶豫了一下,攔住薑似踟躕道:“姑娘,這麼晚了,您真的要出去啊?二門已經落了鎖——”
“無妨,這些都準備好了。阿巧,你好生守著院子就是。”薑似神堅決。
如果可能,當然不想夜裡跑出去冒險,然而現今府上除了兩個丫鬟,卻找不到可靠的人相助。
阿巧見此隻得重重點頭,道一聲“姑娘放心”,讓開了去路。
薑似帶著阿蠻悄悄出了的住海棠居,借著繁花茂樹的掩映穿過花園與重重門,來到二門。
“姑娘——”阿蠻看著閉的門,低低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