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上鈞并不起，他的姿態甚至帶著一點慵懶，舉了舉白玉盞而已。

李懷恩眼神很好，他看了看趙上鈞手中的白玉盞，語氣別有深意：“殿下，今夜乃太后千秋，不喝酒、卻飲茶，怎能盡興？”

趙上鈞把玩著手中的茶盞，平平地道：“我乃出家修道之人，不沾葷酒。”

李懷恩的眼中浮現出一種譏諷的神，他迅速看了元延帝一眼。

元延帝微不可察點了點頭。

李懷恩笑了起來，他方才溫馴和善，但此時卻如同一匹狼，咧出了雪白的牙齒：“在我們草原上，騎得了快馬，喝得了烈酒，才算是男人，我原以為淮王殿下和我們一樣，沒曾想，您卻如此文雅。”

周遭談笑的聲音再次低了下來，一眾王公互相看了看，皆驚異之，沒料到這胡蠻子如此大膽，竟當面出言挑釁淮王。

臨川公主張地站了起來。

趙上鈞神不，甚至沒有看李懷恩一眼，他抿了一口茶，簡單地吐出兩個字：“下去。”

李懷恩不退反進，踏前一步，咄咄人：“我曾聽聞殿下神武無雙，心向往之，此次進京，本打算向殿下討教一二，如今看來，殿下是斯文人，不好唐突。”

趙上鈞霍然抬眼，與李懷恩目相對。

煞氣如劍刃，直刺面門，李懷恩心中一震，但他本來不及反應，只在一剎那，趙上鈞已然起、探手，迅若疾風，掐住了他的頸項。

李懷恩酒盞落地，張大，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趙上鈞手背青筋凸起，猛地發力，向下一摜，“砰”的一聲巨響，將李懷恩砸到了地上，前的食案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李懷恩面孔發青，雙搐般地蹬，他的眼睛瞪得幾乎要突出來，抓住了趙上鈞的手腕，拼命試圖掰開，但那只手卻如同鐵鑄一般，紋不。

趙上鈞制在李懷恩的上方，他俯看著李懷恩，肅殺的氣勢席卷而來，大殿上輝煌的燈火也為之一暗。

“五郎！”元延帝倏然一聲斷喝。

“皇叔！”臨川公主踉蹌著撲過來，跪倒在趙上鈞面前，用抖的聲音祈求著，“懷恩喝醉了，并未有意冒犯，求皇叔開恩，饒他這一次。”

趙上鈞眼眸中的一掠而過，他看了臨川公主一眼，緩緩地放開了手，站起來，帶著一種高傲的漠然，掃過四周。

殿上諸人皆噤口，面面相覷而已。

臨川公主急忙去扶李懷恩，李懷恩推開了，自己掙扎著爬了起來，捂住嚨，地氣。

馮太后然變，埋怨道：“這是怎麼著，好端端的，你們鬧什麼？”

趙上鈞拂了拂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胡蠻小兒，狂妄無狀，若非太后壽宴，吾必殺之。”

他的語氣很平靜，李懷恩卻打了個冷戰。

元延帝的眉頭皺了一下，看著臨川公主，出不悅之，斥道：“還不退下。”

臨川公主低聲謝了罪，含淚扶著李懷恩下去了。

元延帝復又轉過來，搖頭嘆氣，對趙上鈞道：“你出家修道多年，脾氣怎麼反倒增長了，一個后生晚輩罷了，縱然無禮，也不需這般打打殺殺，今日家宴，太后也在上面看著，豈不掃興？”

雖是責備的話語，但元延帝說得隨意，還拍了拍趙上鈞的肩膀，儼然是一個仁厚友的兄長。

在元延帝面前，趙上鈞作為一個臣子或者是弟弟，并無僭越之態，他褪去了一煞氣，略一躬：“是，臣失禮了。”

稍后，宮人們收拾了殘局，席間笙歌再起。

趙上鈞四平八穩地坐在那里，重新舉起白玉盞，漫不經心地道了一句：“此間，似乎還有一個生人？”

沈皇后聞言，喚了一聲：“太子。”

趙元嘉當即起，朝傅棠梨抬手示意。

傅棠梨腳發，站了幾次才站起來，咬牙關，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跟隨趙永嘉走上前去，對趙上鈞款款拜下：“兒見過淮王殿下，殿下萬福。”

殿中燈火灼灼，照若明晝，眉目婉麗，儀態端方，面上的神也恰到好，一點淺笑，溫良嫻雅。

元延帝對傅棠梨大抵還是滿意的，指著，對趙上鈞道：“此傅氏，其祖為尚書令，其父為國子監祭酒，家世清白，德容兼備，是朕和皇后為永嘉聘下的太子妃。”

趙元嘉雖然并不中意這門婚約，但此時卻須順著元延帝的話，接口笑道：“禮部和宗正寺已擬定，越明年，元月大婚，皇叔屆時須得過來喝一杯喜酒，切勿推。”

宋太監命宮人奉茶水給傅棠梨。

傅棠梨接過茶盞：“兒敬淮王殿下。”

趙上鈞緩緩地站起來，他的量極高大，在通明的燈火中形一片濃郁的影，了下來。

汗水順著后脊流下，令人栗，傅棠梨連一眼都不敢多看，垂下眼簾，直腰肢，保持著得的姿態，舉杯飲。

茶盞被人拿走了。

傅棠梨微微錯愕，抬起眼來。

正正地撞趙上鈞的眼底。

他的眼睛有點淺，像是極深的夜，覆蓋了一重雪，冰冷而深邃，看著傅棠梨的時候，沒有任何緒，“酒以禮，傅娘子知禮否？”

傅棠梨一窒。

這下，連元延帝都免不了道了一句：“不要酒的是你，要酒的也是你，豈不是人無所適從？”

趙上鈞的語氣似乎平常：“元嘉和臨川不同，他的新婦，我自然要格外看重幾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最后幾個字說得特別慢，好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從舌尖吐出來。

傅棠梨立即低下頭去：“兒無狀，是兒之過。”

宋太監機靈，麻溜地換了酒，給傅棠梨奉上。

傅棠梨舉杯再拜，一飲而盡。

今日宮宴，奉的是玉薤春，這酒烈而濃醇，香氣徹骨，一口下去，火辣辣的酒水從嚨過，燒得傅棠梨的口都難起來，心跳得越發急促了。

而趙上鈞不言亦不語，只是那麼看著，目

冷淡，帶著一種塵世外的疏離，讓人琢磨不出他的意味。

趙元嘉試圖解圍，訕訕地了一聲：“皇叔。”

傅棠梨沉默著，又斟了一杯酒，再拜再飲，如是而三。

趙上鈞終于笑了一下，很淺的笑，如同冰冷的刀鋒掠過，他拂了拂袖，只說了一個字：“好。”

什麼好呢？無人可以分辨。

禮畢，傅棠梨維持著優雅的姿態，告退而下。

趙元嘉陪在邊，難得，低聲安了一句：“皇叔生冷肅，不茍言笑，并非對你不喜，無需憂慮。”

傅棠梨心虛，不敢應聲，緩緩回到自己位上，待坐定，才發現汗水已經了后背，一片冰涼涼的。

沈皇后和一旁的安王妃正低聲閑語，空看了看傅棠梨，聲音帶上了幾分笑意：“被嚇到了吧，淮王素來如此，生人勿近，初見面難免生疏，往后你同太子一道，以誠禮事之，日子久了，稔起來，與一般長輩也并無不同。”

傅棠梨心如麻，無暇顧及沈皇后在說什麼，只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大殿里立著四尊半人高的紫金爐，焚著翠云龍翔，香韻濃郁，或如云龍之態，漸漸愈堆愈濃，還有宮人發鬢間的脂香氣，馥郁旖旎，得人口沉甸甸的。

玉薤春釀了腹，酒意漸漸上來，似一灘春水，困住了四肢百骸，傅棠梨覺得周遭的一切都變得迷離起來，試圖恢復清醒，想要喝一口熱茶，但手出去，不知是醉了，還是心慌，半天都不到茶盞。

“傅娘子怎麼了？”旁邊不知何時過來一個宮廷，關切地問道，“您喝醉了嗎？可要到偏殿小憩片刻？”

沈皇后聞聲，轉過頭來瞥了一眼，卻見是高宮正。

高宮正原是先帝邊的舊宮人，年歲頗長，又掌戒令糾之職，在宮中很敬重，沈皇后對也客氣三分，便順口道：“二娘怎這般淺量，惹人笑話，既如此，高姑姑帶下去暫歇，且醒醒酒。”

高宮正應喏，很快，兩個宮人上前，扶起傅棠梨。

傅棠梨昏昏沉沉的，正逃離這迷之地，告了一聲罪，匆匆起，隨宮人去了偏殿。

說是偏殿，不過是用十六扇紫檀琉璃螭龍紋屏風在蓬萊殿的西側隔了一方靜室，又有滿繡金牡丹的絹紗從屏風上垂落，層層疊疊，影錯，自空間。

沒了旁人的眼，傅棠梨松了一口氣，不再端著姿態，地坐在地榻上，斜靠著案幾。

高宮正溫和地道：“傅娘子稍坐，我人給你端醒酒湯來。”

傅棠梨以手支著額頭，半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隔著屏風，笙歌猶可聞，稍遠，宴上嘈嘈切切，談笑聲、私語聲、又或勸酒聲，不一而足。

的腦袋一漲一漲的，心跳得難，眉頭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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