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梨微微一笑，聲道：“話雖如此，但我既被圣上欽定為太子妃，言行更應謹慎，本朝以孝治天下，我怎能在今日做歡愉之態，只愿為先人素服持齋。再一說，元真宮香火鼎盛，仍在十丈紅中，不能顯我誠心，深山道觀，隔離塵世，陋室簞瓢，霜寒重，方天地自然之意，祈愿可達諸天神。”

韓子琛嘆息：“表妹不必如此苛待自己。”

傅方旭卻笑了起來，直白地道：“雀娘言之有理，圣上選你為太子妃，看重的就是你品端方，遠勝他人，如今你既有這番孝行，祖父找人替你宣揚一番，益增你名，甚妙。”

傅棠梨目的既已達，不再多說，行了個禮，慢慢地退了出去。

外面起了風，雪在半空中打著旋兒，一點一點地飄下，如同嗚咽的聲音，細聽時，卻又無了。

胭脂候在書房外，給傅棠梨披了一件藕灰緙銀狐大氅，又撐了一把傘。

才走了沒幾步，聽見韓子琛的聲音從后面傳來：“表妹留步。”

傅棠梨當作沒聽見，腳步一下也未曾頓住，依舊不不慢地走著。

倒是胭脂猶豫了一下。

韓子琛幾步上前，從胭脂手里接過傘，出手，穩穩地為傅棠梨撐在上方。

“梨花這件狐大氅是祖母幾年前給你的，如今穿著太短、也太舊了，很該換一件新的。”

傅棠梨漫不經心地道：“我素有怪癖，只舊。”

韓子琛低低地喚了一聲：“梨花……”

“莫要再喚我梨花。”傅棠梨卻打斷了韓子琛的話，“昔日閨中小字，不宜傳諸外人之口，你我均已長，不復年天真，大表兄還須莊重些。”

韓子琛斂了笑容，深深地著傅棠梨：“你是在怨我嗎，怨我當時拒了祖母之議？”

傅棠梨停住腳步，轉過來，斜斜地瞥了韓子琛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怨你？大表兄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蠢話？”

誰說端方靜嫻？那一眼，宛如驚鴻照影來，勝似這世間春無數，令人目眩。

韓子琛未曾沒有后悔過，尤其是此時此刻，但他只能強行抑下去，低聲道：“你一向是個明事理的，當能懂我，我不由己，只你莫要因此心生芥，傷了你我兄妹意。”

傅棠梨的角了又，差點控制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手把立在遠的胭脂招了過來。

“娘子有何吩咐？”胭脂殷勤地問。

“去找面鏡子給表公子。”傅棠梨一臉莊重之，冷靜地道，“他仔細照照鏡子，看清自己的尊容，莫要出此悖妄之語。”

胭脂聽得有些發傻，左右看看，不知所措。

韓子琛苦笑：“梨花還是這麼淘氣。”

傅棠梨不與他繼續糾纏，扭頭就走，不免要自顧自嘆息兩句：“真真流年不順，所遇皆小人，福生無量天尊，我須得趕去觀里燒幾柱香，求神仙庇佑，瘟神勿近，百邪辟易。”

胭脂急急拔跟上。

韓子琛止住了腳步，他撐著傘，獨自站在雪里，著傅棠梨漸行漸遠的背影，面無表，目冰冷，沒有一方才溫煦君子的模樣。

——————————

第15章 道長對梨花的溫

風撲面而來，不很烈，寒意卻到骨子里，雪下了很久，紛紛揚揚沾了眉眼。山林蕭索，飛鳥無跡。

山路崎嶇，連轎子也坐不得，傅棠梨只能下來，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一干奴仆紛紛勸說：“今日雪下個不停，山路難行，娘子不如回頭，待明日天晴再上山也不遲。”

傅棠梨卻一句話都不說，一路沉默前行。

待到了山上，已近了黃昏。

傅棠梨連自家宅院都不進，徑直去了云麓觀。

黛螺、胭脂勸說不得，只得一人打著傘、一人捧著暖爐，急急跟上。

日在云層后面墜落，暮四合，云麓觀的院墻檐瓦更顯陳舊，雪落下，山野空曠。

傅棠梨走得很急，到后面幾乎起裾小跑了起來，到了云麓觀的門口，卻發現大門地關閉著，怔了一下。

黛螺和胭脂從后面追了上來，見狀勸道：“今日天不好，也遲了，想來觀中的師父們都已經歇著去了，娘子還是明日再來吧。”

傅棠梨恍若未聞，抬手敲門，輕輕的，好像是試探了一下。

門馬上打開了，青虛子探出頭來，好似等候已久，這老道士看見傅棠梨，出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旋即又板起臉：“善信可知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他指了指天，冷冷地道：“天已暮，小觀要閉門了，請改日再來。”

他說著，作勢要關門。

傅棠梨后退了一步，輕聲細語道：“我今日與玄衍道長原本有約，意外失約，誠我之過，既如此，請師父代為轉達，待我明日登門，再來致歉。”

青虛子又怒，反而住了傅棠梨：“致歉還等什麼明日，現在就去，快去。”

傅棠梨松了一口氣，應道是，進了觀院。

此時觀中的道人做完晚課，大抵都已經各自回房，偌大的觀院冷冷清清，只有風搖晃著樹枝，發出一點點“咯吱”的聲響。

傅棠梨才走沒幾步，聽見約有琴聲隨風而來。

心頭跳了一下，疾步循聲而去，越過前庭、穿過月門、折過迂回長廊，琴聲漸大，及至觀院深。

隔墻就是梅林，有白梅橫斜，越墻而來，綴在青瓦灰檐上。

殿閣古樸，廊廡下，階臺已舊，玄衍席地琴，道袍深碧近墨，風卷著雪和白梅一起落下來，他不知在那里已經坐了多久，肩頭覆了一層白。

琴聲低沉而緩慢，帶著蒼茫的韻味，似遠山回音。

殿閣外，設了一法壇，高臺以筑，九重長明燈盞，十二日月星辰幡，黑檀香案上供奉著紫金燭臺、琺瑯香爐，青瓷瓶中了一枝白梅，旁邊還擺著一疊經卷。

玄安和玄度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他們的冠帽上落滿了雪。

或許是因為方才走得太急，

傅棠梨此時心跳得很厲害，“噗嗤噗嗤”地要從膛里蹦出來，呆呆地著玄衍。

玄衍停了琴，微微抬眼。黃昏時，天朦朧，花影斑駁，落在他的臉上，恍惚間，人看不太清楚他的神。

傅棠梨了發鬢，整了整裳，平復了呼吸，慢慢地走過去，深深地拜了一拜，輕輕地道：“未曾想道長還記得今日之約，是我來遲，累道長久候，給您賠罪。”

玄衍推開琴，站起來，他拂去肩上雪，他沒有多余的言語，語氣依舊如往常，冷冷的：“去，焚道香，點明燭，我為你起齋醮、敬神明。”

傅棠梨低聲應了“是”。

頃，科儀起，燃松脂長明燈、焚真臘篤耨香，道以山泉洗滌塵埃。年輕的道士在法壇前掐法訣，搖鐘磬，步虛詞，敬頌八方神明。

暮漸濃，而雪未歇。

玄衍捧著經卷，誦讀太上救苦經，他的聲音磁渾厚，低低的，猶如云端的仙人，偶爾憐憫蒼生。

黛螺和胭脂遠遠地候在階下，垂手斂眉。

傅棠梨跪倒在法壇前，叉手按地，俯伏叩首，額手背，而后，起拱手，三拜而九叩，禮敬拜。

玄衍誦經罷，親焚青詞表章，祭告上蒼，曰，有傅氏子名梨花者，為先人祈福，祈眾圣救苦，亡靈度，早赴仙鄉。

左右道士散花，齊齊頌唱。

末了，玄衍又焚了一張小表，曰，今為彼之生辰，上祈天尊，恩命下頒，為其賜福延年。

他持了琉璃蓮花缽，走到傅棠梨的前，以手指蘸水，輕輕地在的額頭上點了三下：“祝汝芳齡永繼，勿憂勿愁，喜樂安康。”

他那麼冰冷的一個人，手指卻是炙熱的。

傅棠梨跪在那里，了自己的額頭，似乎上面還留著他的溫度，有些發怔，很出這種神，好似一時間神思有些恍惚起來，說話也特別慢：“今我生辰，家中至親無一人為我賀，只有道長而已。”

玄衍收回手，略一頷首，神淡漠：“仙道貴生，無量度人，汝為善信，當為汝祝。”

傅棠梨勉強笑了一下，那個笑容模糊而低沉，如同此間暮，輕輕地說道：“勿憂勿愁，喜樂安康，道長您說得真好，不像我的父親，他只會說我生來克母，是個孽障。”的語氣如同在嘆息，“外祖母曾經告訴我，我是母親留給的念想，是上天的恩德所賜，到底誰說的才是對的呢？”

玄衍無從回答，他沉默著，天越發暗沉，黃昏的落他的眼眸，白的雪飄下，恍惚間，竟有一種悲憫的錯覺。

“小時候，外祖母我‘小梨花’，現在呢，父親我‘雀娘’，因為妹妹是‘燕娘’，是燕子，我就是一只小麻雀嗎？”喃喃自語著，其實也不是說給他聽，只是一時覺得委屈起來，無訴說。

哦豁，小伙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https://.52shuku.net/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