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收網

喬遷第一天，溫知禾躺在偌大的床上，習慣黑夜著吊燈，竟覺得這裏太過空曠安靜。

賀徵朝沒和吃飯，簽了合同也沒留下來，這很好。

只是溫知禾莫名覺得，他是在溫水煮青蛙。

溫知禾翻來覆去睡不著，想把他同一些七八糟的想法一俱丟出腦海，但越是這麽想，今日發生的、之前不起眼的事，就越是以歹毒的方式深刻紮。

賀徵朝沒有婚的需求，他同假結婚就是為了應付家裏人，所以過幾天，他會帶赴家宴亮亮相，也正是因此，他們只有工作契約，不用領證。

不用領證……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關注時事的溫知禾很清楚，現在離婚可遠沒有十年前簡單，因為還有離婚冷靜期這檔事。申請離婚登記後的三十天，倘若雙方之中有一人未到場，都會視為撤回申請，最快最好的離婚途徑，只剩下訴訟離婚，但其中的投本也不比前者低。

溫知禾當然也明白，與賀徵朝的這場施舍與被施舍的契約婚姻，并不會走到離婚還會有糾紛的地步，畢竟賀徵朝于，是絕對的高位者，他這麽明的人，怎麽可能會容許攫取分外之。

識好歹。

非常識好歹。

只要賀徵朝舍得花錢，一定會把他供起來，做最虔誠的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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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秦姨早起便看見在廚房活的溫知禾。

還不太了解這位新主人，得知對方平時并不會早起，這次只是通宵，立馬提出自己會做些補氣的早餐提供到臥室。

溫知禾沒拒絕，確實有些了，即使來廚房并不是找食。

“大米在這兒，香的話暫時還沒有，之後您需要我會讓人去準備。”秦姨幫拿了一碗大米，但溫知禾沒再要。

秦姨看拿了個熏香爐，言又止，“您要這些做什麽？”

溫知禾禮貌道謝，說得神：“沒什麽，就是儀式。”

秦姨沒追問，半個鐘頭過去，親自將燉好的鴿子湯瘦羹送上門。

臥室門沒關，秦姨象征地敲了敲門便進去了。客廳裏，穿著純白真睡的溫知禾，虔誠無比地跪在墊前，直腰板，雙手合十閉目許願。

茶幾上擺有豎放的手機，前面是裊裊生煙的香爐，以及幾顆紅彤彤的蘋果，看著煞有介事。

秦姨忍俊不，暗暗記下。

哦，和老夫人一樣信佛。

默不作聲地放下鴿子湯，往孩那裏一眺，看清屏幕上的人，愣了下。

秦姨活到四十來歲，眼神很好，還不至于眼花，可怎麽也不敢相信，溫知禾“拜佛”的屏幕裏的人，竟然是賀先生。

溫知禾戴著耳機，耳機裏的大悲咒充斥在耳中，而也念念有詞：“錢來錢來，錢從四面八方來，鋪天蓋地來，時時刻刻來。”

邊說著，邊雙手掬捧向屏幕裏的男人，像在抓取什麽，向信用卡裏倒，向頭頂肩上倒。

秦姨：“……”

瘋了。

七點二十五分，儀式完畢，溫知禾拾起手機，看到賀徵朝發來的消息，立即手舞足蹈地比耶。

他居然真的報銷了！

賀：【每月定額，不能超支。這次首月難免花銷多，我可以給你報銷，但下次就不一定了。】

好的，心的神，心的散財……老頭。

在他單調的“賀”字備注後方，溫知禾又標了“老板”二字，虔誠地放到口，緩緩呼氣，繼而敲出標準回複：【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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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了財之後，從早到晚，幾天後，溫知禾沒再吭一聲，就連賬單也沒有任何更新。

賀徵朝不以為意，并也有所預料。溫知禾大手大腳過一回，意識到金庫直到次月才會更新，自然不會過多消費。某種意義上來說，很好養活。

暖黃的餘暉向天際靠攏，由淡紫的帷幕取代上空，賀徵朝乘坐的轎車，正往燕北知名私人會所駛去。這裏地理位置優越，私做得也好，向來是公子哥大小姐們聚餐的不二首選。

剛結束在燕北四年一屆的峰會，被友人攔著攢局聚餐也在所難免，為商談公事，賀徵朝也就赴約了。

位于會所頂配的包廂裏，金碧輝煌的屋頂以盤旋的虬龍做吊燈，圓桌之下被擡高臺階鋪墊中式花鳥圖做地毯，這裏的陳設奢華靡麗，卻也無不出俗不可耐。

偌大的飯桌前，只坐了三四人正吞雲吐霧地談話，旁側的棋牌桌倒顯得更熱鬧。

賀徵朝有時間觀念 ，非行程沖突不會遲到，但在圈子的任何活場所裏，他向來是被等的那位。

“賀老板，來得巧啊，您看我這手爛牌能救得活麽。”藺言咬著新的雪茄，上半偏向旁側的人，小幅度地招了招手裏的牌。

賀徵朝沒看牌，以手背移開，淡聲道：“甭救了，正好談事兒。”

藺言低聲笑了下，隨手放下牌：“，這牌我也不打了，吃飯吧。”

在這一圈裏，也就混不吝的藺言能同賀徵朝耍開玩笑，其餘人都是偶爾陪兩句話，說些不鹹不淡的話。

“行，吃飯吧都。”

“藺哥，你這手氣不好的麽……”

開席落座，藺言是東道主，賀徵朝就是這最貴的客，理應坐在主位。混不吝上說先吃飯談正事，但酒過三巡，這裏就沒離過圈裏沉沉浮浮的閑談散話。

誰和誰商場上有紛爭又合作，誰誰又包了個小老婆明星被老丈人家真實，誰又二婚娶妻辦最盛大的婚禮以稱遇到真再不分離。

聊到這，大家聽個樂呵，調侃的氣氛還算融洽。

直到藺言隨手放下雪茄，“欸”了聲，側眸笑問：“賀老板，金屋藏也有兩天了吧，什麽時候給哥幾個介紹下嫂子。”

這就不是其他人可以揶揄的事了。

衆人眼觀鼻鼻觀心，不由得看向主座那位。

賀徵朝面很平靜，默然的幾秒鐘像是真在考慮，也的確是搭腔了：“明天你就見著了。”

雖然這證沒領，婚宴沒辦，但賀徵朝從未刻意瞞此次破天荒的緋聞，何況他本就是要借由這事這人應付家事。

藺言姓藺，和賀徵朝不同姓不屬一脈，往上數三輩還是沾親帶故的，嚴格來說，藺言還得稱呼賀徵朝一聲“舅舅”。年歲上倆人不算相近，真要藺言喊“舅”他又不太樂意，所以平日都是老板來老板去，有事相求才喊“哥”。

藺言挑眉，低聲音問：“這次是真的？”

賀徵朝淡淡睇他。

藺言深知，賀徵朝不是輕易能開玩笑的主兒，他頓了下便笑道：“行，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咱賀老板能看上的人，那得是什麽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啊。”

不食人間煙火的仙。

樣貌是近，至于不食人間煙火……

賀徵朝想到溫知禾因房子的手、明亮的眼，忽而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藺言眼觀八方，不得瞥見賀徵朝的臉，看他笑，他心裏更詫異。

這到底是哪路神仙姐姐，能把這苦行僧給收了，未來保準幹得了大事。

賀徵朝不是那種能把私事擺在桌上聊的人，今天算是例外。在坐的幾位雖然都帶了年輕貌的伴，但大多都是有家室的，作為已婚人士還是非常有傳授經驗的。

由藺言開頭，幾位著石頭過河，紛紛閑談起各自的婚事，說得還像回事。

藺言一單人士也是聽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問：“賀老板，你家那位想怎麽辦婚禮？”

賀徵朝還未搭腔，就有人笑著應和：“那必定風大辦吧。”

侍者點弄雪茄，待星火明起便遞到男人手中。賀徵朝垂眼看煙氣，不以為意：“用不著。”

是用不著大辦還是用不著辦，也沒人敢問，總之，他說得淺淡，濃稠的眉眼也于溟濛的煙靄之中，就好似對這樁婚事，結婚的人并不在乎。

飯局到結尾，正事也擺到桌面上。

在棋牌室談完後，賀徵朝破天荒地沒有早退，眺向左廳那一牆的魚缸，端詳了須臾。

對此，藺言整理下襟，又有話要講：“這麽大個牆壁魚缸，就養這一條看著是寒磣，你不知道吧，這是我爸專門讓人從印尼那兒運過來的，說是旺財，看著吉利。”

“我又不懂魚，一開始還以為就是個頭稍微大點兒的普通錦鯉，就隨便讓人養在池塘裏，結果這小龍王直接把那塘子裏的魚給咬死了，真是我活爹。”

“我家那位小公主，兒園放學了就耐回家喂魚，一看池塘裏橫遍野，直接吵得全家都不安生，怎麽哄都哄不好，我就為這小龍王小公主莫名其妙挨呲兒，我憑什麽啊我，關鍵這魚兒我還不能隨便理，就先放這兒，真難伺候……”

賀徵朝輕笑，隨手將指間的雪茄放到煙灰缸上，語氣稀松：“有什麽難的。”

“這魚脾兇猛，卻也鮮豔漂亮，單獨活在這面牆，吃也就吃這一把，全依仗人的給予，還能跳出來咬你不。”

“——能比人難養？”

藺言多看了眼賀徵朝，為他後半段意味深長的話。

要不說這人心暗呢，養條魚都能聯想到人，原來金屋藏的也沒什麽地位。

藺言籲口氣：“晚上還有局夜場，能來麽？”

所謂夜場，也就是換個相對松散不那麽正式的地方繼續喝酒，不談正事，就關系相近的哥幾個聚會。

賀徵朝沒明確拒絕，淡道：“再看吧。”

離開棋牌室再回飯廳，沒了主客，剛才安生的幾人話題和做事就愈發骨。

藺言對此習以為常，邊這尊大佛可不是，他克己複禮，也嚴于律人，清心寡三十餘年的沙門佛陀又不是白取的。

他心裏暗罵一聲，沒曾想，還能聽到某位喝大的說——

“要我說，賀總那老婆應該就是培訓班出來的，沒個十來年的道行哪來的本領能嫁進賀家。”

“我家裏那位但凡願意對我做小伏低，我還至于在這兒麽。趕明兒真得讓嫂子給我家那位開開班。”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隔了不到半米的距離，賀徵朝淡然的嗓音落下：“很單純，也很斂，從不和不相幹的人來往。”

剎那間，聲犬馬的飯廳靜謐了幾秒，男人臉上的酒氣散了大半，懷中伴也不敢吭聲。

一時無人敢置喙，皆是以面面相覷的姿態噤聲。

賀徵朝臂彎垂著西裝外套，領齊整，上淡淡的煙酒氣也難捱眼底的清明，他角微掀，儒雅平靜：“在外太晚容易誤事，先失陪了，各位玩得開心。”

剛才說胡話的人如夢初醒，讓上的伴下來，站起笑著連連稱是賠罪。

賀徵朝緘默不語，只頷首離場，斯文得仿若不在意。

待男人回來，藺言才讓侍者潑他一水，冷嗤：“不會說話就別說話，顯得你。”

男人懵然：“你……”

“看我做什麽，別以為人賀徵朝聽了你那下三濫的蠢話能放過你。”藺言深吸口氣，擺手讓侍者退場。

只有他清楚，平時賀徵朝這人看著溫雅紳士，手段是最的。

不在乎那小又怎樣，那也不是旁人能戲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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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燕北天氣仍然沒有轉暖的跡象，反而因為氣溫驟降，下起了桃花雪，地廣人稀的別墅區還未來得及鏟雪，銀裝素裹的白之上，碾過兩行車印。

一星期過去，他養的池中魚應該已經過得悠然自得。

是該收網了。

賀徵朝看向燈火通明的二樓，沒什麽緒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