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容玠，你輸了

“當啷。”

容玠的紅簽投給了秦宅經籍鋪。

一簽定音, 知微堂落敗！

整個玉川樓陷死一般的寂靜。

蘇妙漪一愣，終于不複之前的淡然自若，眼神倏地冷下來, 刀子似的紮向臺上的容玠。

而除了以外，知微堂其他幾人都出一臉“早知如此”的懊喪。

顧玄章和秦行首隔著人群遙遙地對視了一眼, 皆是面錯愕。

至于臺下的看客們……

他們雖沒瞧見自己看的結局，卻也知道這秦宅經籍鋪拼的是實力, 一時像是吃了個蒼蠅般，想罵罵不出，想咽咽不下。

三樓雅間, 扶縣主微微蹙起了眉頭, 一旁的使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公子對蘇妙漪, 當真是一點私也不顧了……”

話音一頓, 轉向扶縣主，小聲試探道，“縣主, 這下您應該能放心了吧？”

扶縣主一聲不吭地盯著樓下, 眉眼間反倒覆上了一層翳。

樓下, 看客們在一時的沉寂後，終于開始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

“知微堂輸了，那按照賭約，們是不是得離開臨安了……”

“好可惜，就差容大公子那十票！”

“可我聽說, 這知微堂的掌櫃是扶縣主的義, 于容大公子還有救命之恩呢。這，這不是白眼狼麽？”

人群最前方，蘇妙漪攥了攥手, 目死死盯著投完簽要走下臺的容玠。

形一，剛要上臺，卻被旁邊的淩長風攔了一下。

“你要做什麽？”

淩長風一臉怕發瘋的樣子。

蘇妙漪目不斜視，笑著從牙裏出一句，“垂死掙紮啊……難不坐以待斃？”

驀地掙開淩長風的手，揚聲道，“義兄留步！”

明亮清脆的聲響起，驟然劈開了這玉川樓裏籠罩的沉悶雲。

衆人目霎時轉向蘇妙漪，一路跟隨著上了臺。

容玠也在臺邊頓住，轉對上蘇妙漪笑裏藏刀的一雙眼。

“票數既定，願賭服輸。”

蘇妙漪著容玠，眼裏沒什麽溫度地笑道，“不過既是義兄親自斬斷了我知微堂的生路，那我便還想多問一句，義兄這簽，究竟是大公無私，還是假公濟私？”

二人在臺上遙相對峙，爭鋒相對。這恰恰又是看客們最的戲碼！

一時間，就連頭接耳的人都閉上了。玉川樓雀無聲，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清。

容玠著蘇妙漪，半晌才啓道，“蘇妙漪，若今日只是幹幹淨淨地比拼技藝，你覺得自己能得幾簽？與其問我為什麽斷你生路，倒不如問問臺下這些人為何要投給你。”

蘇妙漪眸微閃，只是停頓了一瞬，便挑眉，“好啊。”

轉，看向一個方才將簽投給知微堂的人，“這位公子，你剛剛為何將簽投給知微堂？”

被點名的人神一僵，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因，因為你們刻得快！”

此話一出，周圍便響起一些譏誚的笑聲。

淩長風攥了攥拳頭，驀地回頭朝後瞪了一眼。可這一眼卻沒有什麽威懾裏，笑聲不減反增。

臺上，蘇妙漪卻是毫不尷尬，反而鎮定自若地將目投向那些笑出聲的人，“沒錯，刻得快就是我們知微堂最大的長。為何要笑？”

“……”

臺下的笑聲一滯。

“你們可知道，刻得快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工期短，本低。相應的，價格也會低廉。”

蘇妙漪擡手揭下他們方才刻印的小重山令，揚聲道，“方才你們也都看見了，同樣的一頁字，知微堂只需要一半的工期。所以其他書肆賣四文錢，我們只賣兩文。今日若不是投簽，而是貨真價實的買賣，你們選誰？”

臺下的看客們面面相覷，一時啞然。

容玠冷不丁出聲，“一味地靠賤價奪市，這恐怕也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手段。”

蘇妙漪轉頭看他，“一年前，國子監將所有刻書的字小了一號，你知道是為什麽？是為了降低紙墨的用料本，為了民間有更多人買得起這些經史子集。知微堂這麽做，不過是上行下效，有何不妥？”

“古有車胤聚螢、孫康映雪，出低微的寒士，連尋常的燈油錢都要儉省，若當初有知微堂這樣的書肆，能為他們手裏的每頁書卷都省下兩文，他們怕是睡夢裏都能笑醒。”

頓了頓，蘇妙漪譏諷道，“自然，容氏世代簪纓、富貴顯赫，義兄是不會在乎這兩文錢的。于你而言，這些書卷經籍不單單是用來求知解，更是用來珍藏、用來品鑒的。所以你會在乎版面、在乎裝幀、在乎刻印……可這偌大的臨安城，有幾個容玠，又有多車胤孫康之流？”

容玠眼裏莫名起了一波瀾，就好似投石湖，不過轉瞬間就銷聲匿跡，就連半點漣漪都瞧不見。

蘇妙漪口吻愈發篤定，就連氣焰都囂張了幾分。

“臨安城需要刻印、價格高昂的刻本，但也不能了人人都能買得起的書卷。這二者并無優劣高下之分，不過是賣給不同的人，滿足不同的需求……”

說著，收回視線，居高臨下地著那些看客，“知微堂可以離開臨安，但我蘇妙漪絕不認為賣這樣的書有錯！”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落衆人耳中，極穿力地砸進了他們心裏。

此時此刻，臺下那些看客們終于撇去了被賭徒攛掇的盲目，也斂去了被賭約勾起的憐弱之心。

他們的面上不再是消遣戲謔，而變得嚴肅鄭重，似乎終于對臺上這位年紀輕輕又初來乍到的掌櫃有了些許認可。

臺側，顧玄章不知何時來到了秦行首側，他若有所思地著臺上的蘇妙漪，對秦行首說道，“當日你來求我幫忙，我還想不通，是什麽樣的一個小娘子，能說服你這個老古板……”

秦行首笑了，“現在呢？”

“果真是後浪推前浪。”

顧玄章挑挑眉，一邊邁步往臺上走，一邊鼓著掌。

聽得這掌聲，蘇妙漪一愣，轉頭看過來。

“蘇老板這番話，倒是顧某也有所省悟。”

顧玄章踱步到了各家書肆的簽筒前，忽然笑道，“這可怎麽辦，顧某突然反悔了……”

頓了頓，他轉過頭，對臺下的秦行首道，“秦行首，顧某若是現在改票，還算數麽？”

此話一出，衆人無不愕然。

而更他們驚訝的是，秦行首竟也笑著擡了擡手，一幅敬請自便的架勢，“既然你顧玄章都開口了，那便是作數的。”

顧玄章點點頭，徑直從秦宅經籍鋪的簽筒裏出了一支紅簽。

大家似乎都猜出了顧玄章要做什麽，頓時又躍躍試地哄鬧起來。

有人再次喊出了知微堂三個字，這一次，附和他的人卻多了起來，聲音越來越齊，越來越響亮，聽得淩長風竟也熱澎湃，跟著他們一起振臂高呼。

伴隨著那快將玉川樓屋頂掀翻的聲浪，顧玄章將手裏那紅簽改投給了知微堂。

歡呼聲轟然響起。

衆人激地嚷著，淩長風率先跳上臺，晃著似乎還沒回過神的蘇妙漪，大聲提醒，“蘇妙漪你贏了！你竟然贏了！你這都能贏？！”

蘇妙漪眸了，藏在袖裏攥的手終于緩緩松開，掌心已是汗涔涔的。

淩長風的尖聲還在耳邊激，無可奈何地堵住了耳朵，“我聽見了，你小點聲……”

“啊啊啊啊——”

下一刻，蘇安安和穆蘭就沖了上來，比淩長風還刺耳的尖聲沖擊著蘇妙漪的另一只耳朵。

蘇妙漪：“……”

蘇安安摟著蘇妙漪又是又是跳，穆蘭掐著蘇妙漪的胳膊，又想哭又想笑，“為什麽是平啊，我給你押了五兩銀子嗚嗚嗚嗚……”

蘇妙漪被他們幾個圍在中央，哭笑不得。忽地察覺到什麽，目一轉，卻見容玠還站在原先的位置，不錯眼地看著。

蘇妙漪原本以為，他就算不會氣急敗壞，也至會有些窩囊憋悶。

可出乎意料的是，容玠竟仍是那麽平淡地盯著，只是眼底的複雜令難以捉。

蘇妙漪也懶得琢磨，角一勾，挑釁地朝他揚了揚眉梢，便收回視線，與穆蘭們鬧作一堆。

“別哭了！不就五兩銀子嗎，我賠你！”

“……真的嗎，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九安。”

顧玄章走到了容玠跟前，“我們也該走了。”

容玠回神，轉與顧玄章一同往臺下走。

“是誰前幾日說，商戶拼爭，容氏絕不幹涉。結果今日呢？竟偏私到這個地步。”

人聲鼎沸裏，顧玄章忽然低聲音，笑著叱道，“好你個容玠，竟算計到我頭上來了。”

“九安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是我的徒，突然對知微堂發難，我這個做師長的必得替你收拾爛攤子，幫秦行首圓場……”

容玠的十票投給知微堂，傳出去是偏私偏。

顧玄章的十票改給知微堂，才是真正的驚天地。

“你容九安用自己的十票，換我的十票，這是打定主意要讓你這個義妹名臨安啊。”

容玠眼睫一垂，“九安不敢。”

頓了頓，他又道，“先生豈是能被隨意拿之人？能得先生的紅簽，是蘇妙漪自己的本事。”

顧玄章轉頭看了他一眼，笑容更加意味深長，“這話不錯。”

顧玄章笑著揚長而去，容玠卻停在原地，遲遲沒有跟上去。

半晌，他又回過頭，向被簇擁在人群中的那抹倩影，眸中深河似有漣漪泛起，埋藏著粼粼波。下一瞬，又銷聲匿跡。

然而只是這一眼，也足以樓上的扶縣主心中震，面駭然。

沒有人比更了解自己的兒子。

容玠何時會用這樣的眼神向過一個人？

激而克制，尖銳而俗濁。

***

書肆競藝不知不覺就耗了一整日，看客們從玉川樓走出來時，外頭竟已是夜落幕、華燈初上。

這些人也沒急著離開，而是意猶未盡地進了玉川樓外的書棚。

書棚四周早已掛上了一串串的彩燈。明閃閃的燈輝下，各家書肆的夥計們都笑容滿面地向攤位前駐足的客人介紹他們今日帶來的刻本。

這些人剛剛才看過書肆競藝，于是言談間便下意識會提及“紙墨用料”“刻印字”等等，連帶著沒能得見這場競藝的人都湊了過來，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甚至還有一些被蘇妙漪那番言論震住的人，一進書棚就開始到尋找知微堂的攤位。誰曾想，在整個書棚裏打轉了好幾圈，他們也沒能找到。

“知微堂？”

其他書肆的夥計想了想，“他們早就打烊回去嘍。”

撲了個空的衆人只能敗興而歸，打算明日一早再去知微堂淘書。

另一邊，僻靜的街巷裏。

淩長風任勞任怨地推著堆滿書卷的小推車，蘇積玉跟在他邊，時不時幫他扶正方向。而其他三個姑娘則是高高興興地甩著手走在前面。

“來日方長，知微堂又不是只做一天的生意。”

蘇妙漪搖著扇，“今日我在玉川樓已經出盡了風頭，理應往後退一退，讓別人也嘗嘗甜頭。”

“甜頭？哪兒來的甜頭”

蘇安安眼睛冒，“我也想吃甜頭。”

穆蘭將信將疑，“急流勇退，你能有這種格局？”

蘇妙漪笑了，“好吧，其實出門之前江淼給我算了一卦，讓我今日見好就收，防小人，防妒忌。”

穆蘭嗤了一聲，“難怪……對了，你之前答應要賠我五兩銀子，別忘了。”

蘇妙漪心好，懶懶地答道，“知道知道，看你那點出息……”

跟在後頭的淩長風將小推車一擡，大步追上蘇妙漪，“蘇妙漪，你自己不是也押注了嗎？今日平局，你虧了多？”

蘇妙漪搖著扇的手微微一頓，蓋彌彰地咳了兩聲，加快步伐將衆人甩在了後，“關你什麽事，賺了也不會分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