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白氏安置了一桌肴饌,請鎮南侯到正院用晚膳。
夫妻倆聊起駱寧。
“……侯爺,阿寧變得很奇怪。”白氏說。
鎮南侯也覺到了。
那孩子笑盈盈的。不同于往時的乖巧,也無歸家的忐忑。
每次那麼篤定微笑,總鎮南侯渾不舒服,好像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很無能,全靠兒才有了爵位。
而他,不對兒“頂禮拜”,就是對不起——駱寧時刻給鎮南侯這種錯覺。
豈有此理。
別說功勞,就是兒的命,也由父親做主。
“……侯爺,阿寧瞧著消瘦單薄,不如還送回韶,好生養著。”侯夫人試探著看鎮南侯臉,圖窮匕見。
本想換個委婉說法。
可駱寧歸家不到半月,的長子被罰跪、染風寒;的阿容搬離文綺院,正月春宴沒借口撇開駱寧,只帶阿容出去見世面。
駱寧不僅頑固,還擋路。
送回韶,從此再也不接。
那邊有遠房族親,給他一些錢,他尋個當地富戶,把駱寧嫁了。
千里之外,再也見不著,在白氏心里,駱寧還是自己的乖兒。
“不妥。”鎮南侯沉。
他是家主,見過世面,不像白氏那麼心急,“太后知曉阿寧回京了。無緣無故的,再送走,太后跟前如何代?”
“太后問一兩次,慢慢就淡了,怎會真記得?”白氏說,“侯爺您想想,要是救了您的命,三番五次要您賞,您煩不煩?”
鎮南侯不耐煩嘖了聲。
當然煩。
誰愿意要個恩人?一次兩次,就算給面了。
沒完沒了的,真把自己當救世之神了?
“太后也會煩。”白氏道。
鎮南侯打了個寒。
要是太后被駱寧弄得心煩了,侯府這個爵位與宅府……
不,他不能想。
他從小權勢極重。軍中十幾年,出生死,也沒賺得什麼大功勞。十幾歲還想戍邊疆,守一方太平;如今被磨滅,只余下爭權奪勢了。
要他退回去,繼續做個三品武將,在兵部誰都可以他一頭?
不行!
他夠了伏低做小!
“你管束,別總去太后跟前。”鎮南侯道,“再等等,要是有了合適機會,送回韶。”
白氏應是。
晚夕,鎮南侯歇在正院。
白氏半夜都沒睡,想著丈夫的話。
鎮南侯對駱寧,是有幾分父的。
駱寧不犯錯,他對送走駱寧這件事,無所謂。
“必須要侯爺和老夫人都同意,阿寧才可以走。”白氏想。
是母親,覺得這個決定對所有人都好,包括駱寧。
駱寧是京城貴,嫁到千里之外的韶,婆家沒見過這等份的兒媳,不是拼命捧?
日子會好過的。
沒有,阿容再也不用委屈了。
白氏既照顧了駱寧,也對得起阿容,兩頭兼顧。
要快下決斷。
駱寧半夜驚醒,一汗。
又夢到了滔天大火。被反鎖在莊子上的房間,窗紗被燒了,窗欞卻死活推不開。
庭院被月照得雪亮。
母親與大哥、白慈容站在那里,靜靜看著漫天大火。
約瞧見母親在抹淚。
一邊抹淚,一邊扔了火把進來,要燒死。
駱寧那一刻的恨意,比大火還炙熱,所以慘死后鬼魂不散,十幾年飄在盛京城里。
侯府全家死絕后,駱寧的鬼魂變得平靜。
重生后也沒什麼怨氣。
前世的事,不太記得了。
要不是今晚這個夢,都想不起來。
“為何要為我哭?不是你親手送我去死的嗎?”做鬼的前幾年,總在母親邊圍繞,向索要一個答案。
可惜,比一陣風還輕,母親看不見。
那一滴淚,也困住了駱寧,做鬼都不得安生。
重生后,釋然了。
接自己由白氏所生,也接被燒死時白氏滴落的那一顆淚。
它們實實在在。
它們也毫無意義。
駱寧起,喊了值夜的丫鬟秋蘭。
秋蘭拿了爐子上的熱水,用銅盆兌溫了,替駱寧汗的后背。
換下,駱寧突然問秋蘭:“后日是小年吧?”
“是,大小姐。”秋蘭回答。
前世,小年這一日,發生了兩件事。
也就是這兩件事,讓侯府上下都說駱寧“不吉利”、“帶災”,父母與祖母委婉提出送回南邊莊子上。
駱寧自然不同意,再次大哭大鬧。
他們便說暴躁,可能是生病了,靜養。
等于足。
回京的正月,沒有被母親帶出去參加任何一場宴席,反而是表妹出盡風頭。
正月春宴過后,不門第向表妹提親。
只是提親的門第,侯夫人和白慈容都看不上。不是三四品的文臣武將,就是落魄還不如鎮南侯府的功勛世族。
再后來,駱寧與嘉鴻大長公主的獨子裴應偶遇;又機緣巧合見過幾次,嘉鴻大長公主邀請駱寧母登門做客。
大長公主表示,自家娶兒媳婦不看重門第,只求姑娘人品好、容貌好。
是看中了駱寧。
哪怕駱寧那時候十九歲,在盛京已經算“老姑娘”了。
——這也是駱寧的死因。
鎮南侯府再也攀不上比嘉鴻大長公主更好的姻緣了,必須讓給白慈容。
駱寧更后,又去睡了。
翌日大清早,了孔媽媽。
孔媽媽以前是老夫人那邊的,與老夫人的西正院管事婆子、丫鬟都悉。
“替我辦件事。”駱寧對孔媽媽說。
孔媽媽:“大小姐請吩咐。”
“你去集市,買一樽尊觀音像。”駱寧給了一張紙,上面有觀音像的尺寸、重量,“想辦法與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打通關系,觀音像帶回來直接藏在老夫人的小廚房。”
孔媽媽想了想:“我與老夫人小廚房采辦的洪嫂子是姻親,弟媳婦是我小姑子。”
駱寧:“既如此,就更好辦了,你跟著洪嫂一起去。”
又附耳叮囑幾句。
孔媽媽用心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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