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冬曉幾乎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文明罵人詞匯全用上了,說:“楊舒,你大腦回是不是有點淺?跟你說過多次了,誰說話你都崩搭理,你是白丁嗎?還是號四?竟然把人家當黑車司機?你智商低于80了吧,哎,楊舒,我跟你說話呢,你甭理不理的。”
楊舒斜靠著車窗,反倒被冬曉罵笑了,說:“來,喝口水吧,你罵得也怪不容易的。”
冬曉瞪一眼,沒好氣地說:“我要是被分了,第一個不饒你。”
楊舒提了提肩膀上的背包:“人家也沒說要告發我們啊?”
冬曉有些郁悶:“這才是定時炸彈呢?還不如給我個痛快的,總這麼懸著,心驚膽戰的。”
楊舒撅起:“我覺得,他才不會那麼無聊,閑著沒事揭發你呢。再說了,他只當我是你公司的人而已……”
冬曉沒好氣地說:“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公司就算是新來的,也沒人不認識他,這次慶功會主角就是他,你早就餡了。”
楊舒嘿嘿一笑:“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正好車到站,楊舒跳下公車,丟下句“拜拜了您吶”,屁顛屁顛地走進黑暗中。
夜有點濃,灰蒙蒙的天,月亮星星一概沒有。楊舒的心中卻充滿了,啥懷希,就是你走路掉水坑里也能咧傻笑。
步行5分鐘,楊舒推開家門,室開著燈卻沒有電視的聲音,楊舒覺得蹊蹺,這個時段媽媽不是都會霸著電視和遙控看韓劇嗎?探頭看向客廳。
蘇麗華正襟危坐,一副等多時的模樣。
若不是今天出去買菜遇到當年函授班的同學,還不知道楊舒這小妮子竟然瞞著把工作辭了,回家跟老公楊業明商量,這事到底該怎麼辦?
是否還有挽回的余地?或是再送點禮把楊舒弄回單位去?
楊業明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比較開放,他覺得兒既然已經做到這一步,就說明是有自己的打算和想法的,不彷先聽一聽,再做論斷,畢竟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
蘇麗華卻認為老兩口必須態度堅決,再不管教,這丫頭不知還會做出什麼敗家的事兒來,倘若是其他事,蘇麗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會太計較,偏偏是這份工作。
當初不知花了多力氣才求得這份工作,人家小妮子居然一點沒放在心上,說不干就不干了,沒跟商量,作為母親的權威、地位、良苦用心徹底被忽視了,怎能不讓氣憤?
蘇麗華開口說:“你過來,我和你爸有事跟你說!”
楊舒走進來:“出什麼事了嗎?這麼嚴肅?”
楊業明說:“我和你媽想跟你聊一聊人生、責任和生活。”
楊舒有些沒底了,這陣仗可沒見過,簡直跟兩國會晤似的,說話都開始打腔了。楊舒坐下,小心翼翼地說:“好,您說吧!”
蘇麗華忍不住了:“你個小兔崽子,怎麼能把工作辭了呢?當初你又不是沒看到爸爸和媽媽為你花了多心思,你怎麼就不懂得珍惜呢?”
楊舒傻眼了,爸媽是怎麼知道這事的?嘆口氣,哎,該來的總會來,索就敞開了談吧,說:“媽,你先別生氣,其實,我珍惜的,我也知道你們不容易,可是,我有我的理想,我想做我喜歡的事,那份工作是好,可我不喜歡,每天跟行尸走似的,沒錯,它穩定,保靠,到老都有保障,可做一個行尸走,有意思嗎?”
蘇麗華火冒三丈:“照你這麼說,我們倒是害你了?你不就是心心念念想當空姐嗎?空姐有什麼好的?”
楊舒試著盡量緩和語氣:“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就是覺得趁年輕應該去實現一些事,現在求什麼穩定啊?到哪也沒有穩定、一輩子的事,還不如甩開膀子達自己的夢想。”
楊業明安蘇麗華,問楊舒:“那你打算怎麼實現理想?”
楊舒信誓旦旦:“我已經通過空姐的面試了,明天就要參加空姐培訓,當空姐是我的理想,我要實現它。”
楊業明摘下眼鏡:“那實現了之后呢?”
楊舒回答:“好好干唄!”
楊業明追問:“再然后呢?”
楊舒愣了:“還有什麼然后?”
楊業明笑了:“比如空姐有什麼發展空間,你的發展上限是什麼?進一步的發展目標又是什麼?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爸爸媽媽,你有沒有想過,再過十年、二十年,你人到中年,我們也更老了,那個時候,你如何贍養我們?
“沒錯,我們有退休金,可人老了總會生病,現在都是獨生子,你要贍養兩邊老人,你能行嗎?”
楊舒的確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過去跟同學朋友們談論理想的時候,好多人都沒有勇氣實現理想,楊舒總取笑他們:可見不夠堅定,否則怎麼會沒有勇氣。
現在才知道,每個人都不是孤立的,很多時候你是不可能拋開一切只想自己的。
楊業明見兒聽進自己的話,態度更加和藹:“我們并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愿,現代社會有兩級分化,要麼就只看重錢,要麼就是想方設法吃皇糧,太看重錢難免有拜金的嫌疑,吃皇糧嘛,你肯定覺得太古板迂腐。
“的確,這些都不是好現象,可換個角度想,大家務實了,也是有責任心的表現啊!你的責任呢?你打算怎麼承擔?”
楊舒抿:“我知道空姐分乘務員和乘務長,一旦升為乘務長就是終制,中國現在也有乘務長改行做機長的,也算是鐵飯碗,我覺得,只要我努力干,是可以做到最好的。”
蘇麗華氣不打一來:“什麼做到最好?一個孩子當機長,你有沒有想過爸媽會擔心?”
楊業明拍拍的肩,又對兒說:“好,我相信你會做到最好,可除了我們,你還有其他責任,你不是我們的子,還是別人的兒媳,別人的老婆,更是孩子的母親,你考慮事不能只看眼前,你想一想,你能夠做到也無愧于他們嗎?”
楊舒從沒跟爸爸聊過這麼深沉的話題,如今聽爸爸一說,深震撼,一個人活著總會有各種各樣需要考慮的事,難怪大家都覺得累,這不是無病,是真的有可原。
楊舒深呼口氣:“您說的都對,可我沒有做過,我,或者您,怎能知道我就一定不行呢?
“如果還沒試過,就先想著失敗,就想著將來所會遇到的困難,那也太沒自信了,我會好好考慮您的話,但是我不會放棄,我覺得我一定可以的,爸爸,我還年輕,我不想隨波逐流,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失敗了,那我也就認了,也就無悔了,到時候再去謀求穩定的工作!”
蘇麗華恨不得敲一敲兒的腦袋:“你想得太稚了,那穩定工作是你想要就有的?你不稀罕別人可削減了腦袋往里鉆,等你失敗了,歲數也大了,優勢也沒了,還能找到什麼工作?這事不用談了,你乖乖跟我去你們領導家,說點好話,看還能不能回去!”
楊舒搖頭,執拗地說:“我不,我就是想試試!”
蘇麗華還想說話,楊業明攔住,對楊舒說:“反正該說的我們都說了,利弊都擺在這里,你自己衡量吧,你是大人了,有判斷是非的能力,人生是你自己的,將來你也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我們做父母的,做到了該做的,將來你該做的事,是否做得到,我們也不奢求,反正我們有退休金,大不了就去敬老院……”
楊舒覺得鼻子很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咬咬:“爸,你就放心吧,我不敢說我一定功,但我肯定努力,對得起你們,對得起我自己!你們就讓我去吧!”
蘇麗華推開楊業明:“還談什麼?讓自己做主還不把房蓋掀開?這事就按我說的辦吧!”
楊業明笑了:“你看你這急脾氣,楊舒就是像你,我說,楊舒都23了,你就放手吧,孩子有孩子的想法,我們說什麼都只能是建議!”
蘇麗華不甘心:“我是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走彎路啊,我……”
楊業明嘆氣:“放手吧!你還記得咱們年輕的事嗎?”
蘇麗華忽然就沒靜了,過了好半天,才無奈地對楊舒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楊舒知道媽媽是想起了當年和爸爸的故事。這個故事在的長過程中,聽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角度講述過,有人羨慕、有人幸福、有人氣憤……
羨慕的人是叔伯阿姨,幸福的人是爸爸媽媽,氣憤的人唯獨只有姥爺,在姥爺眼中,媽媽就是固執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丫頭,而爸爸就是導致媽媽大變、鬧得姥爺家不得安寧的始作俑者……
二十幾年前,爸爸還是個窮小子,媽媽說見過窮的,卻沒見過這麼窮的。
可窮人爸爸老實憨厚,雖然家徒四壁,卻一門心思對媽媽好,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媽媽,聽說媽媽吃麻花,就拿出自己好不容易攢的5塊錢,徒步走了十幾公里到站前買麻花,自己舍不吃,全都揣在懷里。
零下幾十度的寒冬,送到媽媽手中時,爸爸的手都凍僵了,可麻花還帶著溫熱的氣息。
媽媽說,那是一輩子經歷過的最浪漫的事。
爸爸說,不對,最浪漫的事是他們能在一起生兒育,攜手到老。
每每這個時候,媽媽都會瞪爸爸一眼,里嘟囔一句:誰稀罕!眼角眉梢卻分明在笑。
那份經歷了年華洗禮的濃意,總讓楊舒羨慕不已,總是追問:“后來呢,后來呢?”
后來,姥姥姥爺知道了,死活不同意這門婚事。想來也是,媽媽在那個年代就有高中學歷,爸爸連小學都沒畢業;姥爺當時還是個干部,爺爺家世代都沒個當的;
媽媽在當地是數一數二的人,爸爸卻不修邊幅……一句話,門不當戶不對,就算王八看綠豆,對眼了,那也不是一個級別。
可媽媽是鐵了心要嫁給爸爸,兩代人直鬧得不可開,最后媽媽一咬牙,跟爸爸未婚先有了孩子。這在當時簡直是驚天地的事,姥爺氣得肺都快炸了,卻又打不得罵不得,姥姥說,家丑不可外揚,還是趕快讓過門吧,現在只盼楊家有良心,愿意娶。
媽媽就這樣嫁了過來。隨嫁妝是兩套被褥,一架炕柜和一個寫字臺。婚禮很簡單,兩家人圍在一個大桌子前吃了一頓很簡單的飯,連酒席都沒辦。
婚后,媽媽跟爸爸商量,孩子出生后家里花銷肯定不了,爸爸沒學歷,雖說自學了不東西,可畢竟沒職稱工資得可憐,不如拿點錢出來送爸爸去念書。
這個念頭一起,媽媽就得到了全部娘家人的反對,那個年代出去念書的人有一大半都沒回來,全都拋妻棄子跟別的人另謀高就去了,媽媽也擔心,可媽媽覺得自己必須冒這個險,否則怎麼支撐這個家呢?
媽媽打定主意著肚子去姥爺家借錢,理直氣壯的姿,討債的語氣,無賴的口吻:“你們要是不借給我,我就不活了!”
姥爺氣得要拿撣子媽媽,姥姥攔著姥爺,把錢塞給媽媽,讓趕快跑。媽媽就拿著錢撒丫子跑了。
爸爸有了學費,卻沒了收,媽媽著肚子一直工作到臨產才回家生孩子,剛剛滿月又把孩子丟在姥姥家,恢復上班。
那幾年,家里日子過得格外凄慘,有一年臨近過年了,家里卻窮得一分錢都沒有,爸爸跑到鎮里給人家扛袋子,賺了20塊錢,給家里置辦了兩斤白面、一斤、一斤大米、一袋爛了一半的蘋果當年貨。
媽媽跟爸爸吃了很多苦,卻從沒后悔過,媽媽說,就是不離不棄,就是互相扶持,就是無論多苦,都覺得幸福。
楊舒覺得媽媽這兩次重大決定都是頂著所有人的反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的,這份勇氣可嘉,楊舒相信自己和媽媽一樣,做出選擇,然后得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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