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謝藺原地佇立很久。
想到昨日紀蘭芷淚眼朦朧的樣子, 即便心中不快,他也沒有上前去和紀蘭芷攀。
在世人眼中,他是朝中大臣, 而紀蘭芷是侯府貴,他們沒有瓜葛, 不應太過親。
除非……
謝藺墨的眼眸漸漸和。
除非, 他重新娶。
這一次,謝藺必然不是在鄉野小地和紀蘭芷完婚。
他不用姓埋名, 更改容貌,他可以給紀蘭芷一場盛大的婚禮,只要歡喜, 多花一些開銷也沒什麽問題。
至于留給謝如琢往後家用的錢……先挪給他的母親用, 日後還能再攢。
他曾問過紀蘭芷想要什麽樣的婚禮。
紀蘭芷當時在睡覺,迷迷糊糊同他說:“我要金子制的冠,要東州海珠鑲嵌目,還要蘇州最華貴的織金緞制嫁……”
說到一半, 好像意識到二哥家貧,又小聲改口:“當然, 如果是嫁給二哥, 那麽一方紅蓋頭就好了。我這個人呢, 不挑揀的,只要能和二哥在一起, 一天三頓飯沒有都行……二哥、二哥,明天吃燒?”
謝藺失笑,輕輕嗯了一聲。
枝枝饞, 喜好葷食,他一直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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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藺又想到了六年前的冬天, 他守著紀蘭芷午睡。
小娘子懷胎的月份大了,躺著極為不舒服,每次都要墊著高高的枕才能睡。
謝藺怕睡相不好,磕著著,一直在旁邊守護。
不知為何,謝藺看不進書,比起讀書,他更想盯著紀蘭芷的睡看。
謝藺不曾與子相過,也沒有和姑娘家太過親近。
紀蘭芷是個意外,但也并非惹人厭惡的意外。
若是知道親一事并沒有這般不好,興許謝藺從前也不會有那麽多冷漠疏離的緒。
謝藺無事可做,時常趁紀蘭芷睡時,輕手輕腳碎幾顆核桃,剝開果殼,累積滿滿一碟果,待紀蘭芷睡醒再吃。
謝藺自我檢討過,他實在是個話沉悶的人。比起說甜言語討小妻子歡心,倒不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實事。
幸好,他話也沒什麽,反正紀蘭芷聒噪得很。
小姑娘即使子重也玩鬧,不是和謝藺鬧著要吃熱鍋子,就是和謝藺說鄰家的棗樹了,央求他登門幫討棗。
紀蘭芷每日都有新鮮事,幾乎沒一刻清閑。
時逢隆冬,窗外落雪紛紛,棉花似的雪粒子堆在屋檐上,廊廡底下結了冰棱子。
紀蘭芷睡醒後,又吵著要去堆雪人。
謝藺怕紀蘭芷踩雪打,親手給制木底棉靴。
他用刀在鞋底雕刻許多凹槽,加大力道,這樣一來紀蘭芷再行雪路,便不會摔跤了。
紀蘭芷看著謝藺手腳麻利地制鞋,好奇地問:“二哥,你制鞋的技藝是從哪裏學來的?”
謝藺仔細用小錐子鑿穿鞋底板,小心拉扯那一條用來束縛鞋幫子的線。
他做事一貫專心致志,頭也沒擡,好半晌才回答的話:“時家貧,常會制草鞋去坊間販賣,一雙草鞋能得兩文錢,再後來,布坊能買到一些布頭角料,制棉鞋賣,便能多得三文。”
謝藺并不覺得窮困是天大的罪過,也不以時苦日子為恥。
那時,他白日上縣學讀書,夜裏便制一些 手工小件、幫人抄經寫信,供給殯葬鋪子、鞋鋪、寺廟。
謝藺即便恩科中試,也沒有接那些鄉紳門閥的救濟。
他知道,免費之最貴,今日的恩,來日都得湧泉相報。
謝藺寧願自己往上爬,不欠任何人,即便慢一點也沒關系。
偶爾夜深,謝藺也會拿出那一枚崔老奴留下的玉佩細細端詳。
崔是大姓,能用玉雕刻家徽的世族,想必一定是大戶。
謝藺曾打聽過崔家可有哪一房,從前丟失過序齒排行第二的小郎君,可是沒有一戶崔姓人家有小郎君時走失。
而除了清河崔氏這樣的高門,亦有無數同姓連宗的小崔家,天底下崔家人這般多,謝藺又如何尋得過來?
況且,謝藺記起崔老奴帶他東躲西藏的樣子,興許他的存在,并不能為家族所容。
既如此,他也沒有認祖歸宗的必要。
謝藺單單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謝藺手上的棉靴做完,他遞給紀蘭芷:“試試看,合不合腳。”
紀蘭芷分明很喜歡,穿上鞋子,扶肚快步走了兩趟,害得謝藺肩背僵,張地去追。
最終,調皮的小娘子還是老實被高大的郎君打橫抱起,窩在他的懷裏,晃雙腳,心愉悅。
鬥篷一圈茸茸的白邊圈住紀蘭芷掌大的臉,了鼻子,訕訕一笑:“我知道二哥會來接我,所以才跑得肆無忌憚了一些。”
謝藺怕有個閃失,心髒都高懸。
但聽小姑娘玩心這麽重,被逮個正著,還要虛假意的道歉,他不免又添了幾分無奈。
謝藺告誡:“下不為例。”
“好。”紀蘭芷笑得眉眼彎彎。
那時,謝藺著懷裏的小妻子,心裏想的是:日後可能養的不是一個稚子,家宅裏分明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他得護好他們。
……
謝藺從回憶裏離,轉向遠走下高臺的紀蘭芷。
六年過去了,紀蘭芷又長高了一些,比起小姑娘的,如今的眉眼更有姑娘家的嫵。
謝藺想起前夜的擁抱,他能輕而易舉將摟到懷裏。
紀蘭芷抱起來,比從前更沉了一點。
雪藕臂,。
沒有他在邊的日子,枝枝不曾忍挨。
謝藺眼眸裏的寒意褪去,眉眼稍稍變得和。
這樣很好。
-
近日多雨,馬球賽後,天氣變得。
紀蘭芷唯恐又要淋雨染病,急忙跑下高臺。
跑得太急,臂上挽的一條披帛被風吹落,纏上騎馬而來的年輕人手上。
紀蘭芷一怔,擡眸去,是個陌生的郎君。
對方看到紀蘭芷的真容,眼裏閃過一驚豔之。
他親自下馬,鄭重把披帛遞給紀蘭芷。
然而,紀蘭芷看都沒看他一眼,維持禮數,朝人點頭致意。
道了謝以後,小娘子即刻馬不停蹄跑回營地。
紀蘭芷滿腦子想的都是找盛氏吃一碗油茶,要熱騰騰的茶湯泡薄脆牛幹,還得找一塊毯子來披,最好再吃兩塊甜糕。
若是紀鹿、紀晏清、謝如琢來找了,會分他們一些牛皮紙包好的羊餅,大家夥兒一塊兒吃品。據說酸糕餅吃了對小孩子脾胃好,和山裏紅糖葫蘆一個功效,多食山楂不容易積食。
紀蘭芷自顧自想著私事。
不知的是,後不遠,那名郎君還在癡癡遙的背影。
直到紀晚秋提起子追來。
淚盈于睫,喚男人一聲:“三郎?三郎!”
崔三郎堪堪回神,尷尬地看了未婚妻一眼,“秋娘。”
紀晚秋明知故問:“你方才在看什麽?”
崔三郎搖搖頭:“沒什麽。”
他依依不舍收回目,打消那些妄念。
紀蘭芷不知他是誰,崔三郎卻早在馬球賽結束後,第一時間和隊友打聽了高臺上那一位紅小娘子的份。
這麽漂亮的姑娘,原來是建康侯府的庶出二娘子啊……建康侯府如今是個門庭錦繡的空架子,門第不高,嫁進清河崔家這樣的高姓士族的門第都算是高攀。
只紀蘭芷是個喪夫的孀婦,名聲已敗,母親一定不同意崔三郎想要紀蘭芷換嫁的請求。
倒是可惜了。崔三郎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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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蘭芷風風火火鑽進營帳,沒來得及喊“娘”,眼眸一擡,先看到一名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那是紀蘭芷的父親,紀崇德。
紀侯爺難得來見一次嫡妻,他大馬金刀地坐到妻子盛氏布置的矮案上,手裏執著一杯清茶品茗。
紀崇德早年也是武將,練兵馬也練出一健碩理,手裏舉過刀槍,沾過,一雙虎瞳掃來,威凜凜。
紀蘭芷收起那一副天真爛漫的笑容,端起桌上一碟蜂餅,奉至紀侯爺面前。
屈膝,作小兒弱態,同父親撒:“爹爹,您怎麽得空來帳中了?”
紀侯爺看著這個出落得豔無雙的次,他有意給紀蘭芷一個下馬威,沒有接的糕點,只是意味深長地問:“下鄉六年,可將子骨養好了?”
紀蘭芷不是蠢人,一聽父親的意思,便明白了他的敲打。
紀崇德無非是想問,下鄉閉于別院六年,可吃到苦頭?可折斷筋骨?可失了志氣?可肯為侯府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紀侯爺看不慣紀蘭芷的溫吞,他要尋合適的高門郎婿或朝中權貴,他從來都不肯放棄拿紀蘭芷換取錦繡前程這條路。
盛氏還是把枕邊丈夫想得太仁善了,對于紀侯爺來說,紀蘭芷不過是一個酒後醉留下的種。
他肯重用,是紀蘭芷的福氣。
紀蘭芷生來便沒得選擇。
紀蘭芷早就把父之看得極淡,聽紀侯爺的打殺也無甚脾氣。眨了眨眼,乖巧地道:“枝枝自然是養好了。”
紀侯爺:“既養好了子骨,怎不見你履諾?狩宴滿庭的才俊,你就沒一個看得上眼?要知道,你母親也年邁了,總不好讓一把年紀,還為你的終大事發愁。往後,母親還需事事依仗你呢。”
紀崇德如今也不裝樣了,他知道盛氏是紀蘭芷的肋,既要紀蘭芷使勁手段勾.引郎子,自然是要拿的七寸。
紀蘭芷最不想盛氏辱,聽出父親的言外之意,氣得指骨發,臉上卻還要浮起甜笑。
紀蘭芷:“爹爹親自來敲打枝枝,豈不是把枝枝當外人?枝枝冠的是‘紀’家姓,萬事不為侯府籌謀,難道還向著外人嗎?爹爹請放心,枝枝已有相中的人選……三妹妹攀附的是清河崔家,侯府已有高門岳家這一條退路,那枝枝自然是要為父親另尋一條門路。”
紀崇德總算肯一塊餅子了:“你說說。”
紀蘭芷佯裝赧地問:“您覺得,徐家四郎,與閣大學士謝藺,此二人如何?”
徐昭和謝藺皆為庶族出,背靠天子,并非門閥貴臣。
紀侯爺自然是聽過紀蘭芷與這兩位權貴打得火熱的說法,他沒有阻攔,便是默許多加拉攏。
紀侯爺笑了聲:“謝相公才高八鬥,實為良配,而徐將軍為天子近衛的帥將,倒也是年有為。枝枝的眼,果然不錯。”
“自然!”紀蘭芷挽住紀侯爺的手臂,親昵地笑,“爹爹且看我的吧,您與母親疼枝枝多年,是我該報答侯府的時候了。”
“如此甚好,真是為父的乖。”紀侯爺拍了拍紀蘭芷的頭,放心地離帳了。
紀蘭芷厭惡紀崇德,被他到發髻,幾乎要惡心作嘔。
可沒有辦法,盛氏是紀崇德的嫡妻,清瀾盛家不會允許出嫁多年的宗婦和離,母親注定此生都會被困在這個後宅裏。
想護住盛氏,暫時只能聽命于紀崇德。
要極力籠絡這兩位朝中權貴,至明面上得先穩住紀侯爺。
幸好,謝藺是風致楚楚文臣,而徐昭乃瓊枝玉樹的年武將。二者樣貌與品行都算得上是出群拔萃,無論紀蘭芷拿下誰,倒都不虧。
只是……謝藺此人城府深沉,或許不好拿。
比之紀蘭芷謝藺婚,倒不如騙徐昭套較為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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