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棗馬識途, 不過一個時辰的奔波,便尋到了營地。
紀蘭芷不敢勞煩謝藺抱,執意要自己下馬。
心裏畏懼謝藺, 上還要把話說得頂漂亮,是不識擡舉, 今晚麻煩謝藺諸多, 不好再得寸進尺……
然而,就在紀蘭芷傾的那一刻, 後腰忽然抵上了一節什。
紀蘭芷嚇得六神無主,如芒刺背,肩骨不由自主繃。
小姑娘張兮兮, 連眼風都不敢瞄謝藺。
直到謝藺後知後覺發現不對勁……枝枝似乎真將他當惡徒。
郎君臉不虞, 薄輕抿。
他額陣痛,指骨按了下,淡淡道:“二娘子多慮……只是劍柄。”
只是,劍柄。
是紀蘭芷多想了。
紀蘭芷看了一眼他的腰側別著的那一把利劍。
在荒廟時, 曾用它來防。
馬上顛簸,紀蘭芷不慎到了冷鐵武, 僅此而已。
可實在是會多想, 竟、竟以為那是……
小姑娘微張了張, 訥訥不敢言。
一時間,紀蘭芷的耳朵滾燙, 後頸也猶如火燒。
小娘子蔫頭聳腦,自認丟盡了大臉。
可是,紀蘭芷又想起自己此時份是個“經百戰”的俏寡婦, 知道一些房中事實在不算什麽,沒必要臉皮太薄。
打算, 和謝藺對著幹。
于是,紀蘭芷破罐子破摔地說:“倒也是,大人如此偉岸,想必各都不同凡響。那般細小微弱的……定是二娘想岔了。”
謝藺似乎沒料到紀蘭芷是如此不服輸的子,靜默一瞬,沒有說其他的話。
良久,男人利落下馬,再手去攙紀蘭芷。
小娘子自知上有傷,這一次,沒有拒絕謝藺的好意。
紀蘭芷把手搭在謝藺溫熱的掌中,小心翼翼爬下馬鞍。
落地的一瞬間,踉蹌兩步,險些撞到謝藺的口。
謝藺上淡雅的松木香漸近,他走了兩步,高大的影子被遠的火拉扯,變得狹長,籠罩上紀蘭芷雙肩,幾乎要將裹挾其中。
郎君比紀蘭芷高出一頭,清冷低沉的嗓音也在的發頂幽幽回。
“二娘子慎言,你我關系……似乎還沒有切到,可以戲說私話的地步。”
說完,謝藺松了手。
他與拉開距離,頎長的影大半于蒼茫暮中,臉上神被夜遮蔽,看不真切。
紀蘭芷古怪地看他一眼。
這廝假正經什麽呢?荒廟裏究竟誰令智昏,發瘋親人,他心裏沒數嗎?
但紀蘭芷回到營帳,遠遠看到盛氏焦急趕來。
心裏有了底,一陣疼痛湧上腦仁。
紀蘭芷想不了那麽多,好像真的生病了,的杏眼迷離,頭暈眼花,很快栽倒下去。
幸好,謝藺一直在旁看顧。
他眼疾手快,接住了昏迷的紀蘭芷。
盛氏趕忙上前,看著昏過去的紀蘭芷,念了一聲佛,心疼地接過乖。
嫡母淚水漣漣,和謝藺道謝:“多虧謝相公搭救,否則小枝枝落難山林,又不識歸路,真是要遭老罪!”
謝藺避開長者行禮,安幾句“小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歸來便好,不會有大事了。”
他辭別盛氏,回了營帳。
路上,謝藺記起往事。
紀蘭芷曾在中.毒的那日,一面霸王上弓,一面同他訴苦。
說想母親,說不想死。
不知小姑娘那一句中了謝藺的心事,又或許明明是“暴徒”,卻哭得杏眼淚汪汪、鼻尖紅紅。
總之,謝藺了惻之心。
他允了。
掌心也箍住小娘子纖細的腰肢。
謝藺親自手,如所願。
不必紀蘭芷用百般技藝蠱,事不,反倒苦累。
-
謝藺回帳的時候,謝如琢恰好背完一篇詩賦。
他用墨筆圈出了幾個不解的點,遞給父親,盼長輩能為他答疑解。
平素正厲的父親,今日不知為何,面容多了幾分。
謝藺牽過兒子,耐心為他解。
講完了學,謝藺也沒有喊謝如琢立刻回帳就寢,而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仿佛在過謝如琢稚的臉龐,看其他什麽人。
謝如琢不解,小聲問:“爹,你怎麽了?”
謝藺本想同他說枝枝的事,又覺得……如今事態變得混,他還要了解一下這六年裏紀蘭芷發生的事,眼下不易打草驚蛇,走風聲。
他出寬厚的手掌,覆在小兒郎的發頂,輕輕了。
謝藺:“無事,你去睡吧。”
謝如琢應一聲,恭恭敬敬行禮告退。
劉管事為小公子打簾。
就在謝如琢要走出帳篷的那一刻,謝藺背對兒子,又說了句:“若是夜裏要用細點,切記刷牙再睡。”
謝如琢後脊發麻,腳底心都要冒汗了。原來他私藏一盒紀姨母送的點心的事,父親全知道啊?
小郎君耳朵紅紅,囁嚅:“是。”
-
今夜,落了一場夏雨。
帳外風聲瀟瀟,綿綿雨碎一叢芭蕉葉,豆大的雨滴打落樹上野果,瓜果落地,四骨碌碌滾,偶有野禽冒雨覓食,嘹吠幾聲,又鑽回山中。
聽雨眠,格外有雅趣。
謝藺難得有一晚,不必燃安神香也能睡著。
只是今夜做的夢并不算好,謝藺夢到時的事。
自打記事起,他便跟著一名崔姓老奴生活。
謝藺無父無母,流離失所,全賴這位老奴做船工搬貨,或是幫人抄書寫信,才勉強有一口飯吃。
老奴是個口不能言的啞,但他對待謝藺十分的恭敬。
有時過年節,老奴有了閑錢,便會給謝藺買一塊葷或飴糖。
謝藺不舍得吃,掰開兩半,非要老奴也吃。
老奴拒絕不了,只能笑著接下。
他和謝藺分食一塊燒、一個炊餅,即便日子清貧苦寒,他們相依為命,倒也沒有哪不順心。
那時的謝藺才五六歲,他自早慧,也知如何為老奴分擔家事。
老奴不願謝藺出去做活,謝藺會趁老人家不在家宅的時候,跑出去。
他去市井裏幫人吆喝賣菜,去鄉紳大戶,給府上小郎君當伴讀打雜的小……所有謝藺力所能及的事,他都做過。
原以為苦日子會過去,生活總能越來越好。
一日,老奴搬運海魚板車時不慎撞到一戶高門郎君,郎君今日換了新,一心去畫舫一擲千金討頭歡心,如今上沾染了魚味,又如何能忍?
郎君不過一記眼風,擅于察言觀的豪奴侍從便舉上前,對老奴拳腳相加。
老奴一把老骨頭,不了幾下捶打。
等他被其餘船工擡回家的時候,已是頭破流,鮮淋漓。
謝藺無措地看著癱在竹床上的啞奴,他強忍著眼淚,用手腳比劃啞語,他要典當老奴一直保管的那一枚“崔”字玉佩,他要請大夫,要買藥,要買很多滋養的補品,他要救老奴的命。養好傷以後,他還要報,他要那些惡人債償!
可老奴瞪大一雙眼,他看著家徒四壁的宅子,到雨,屋檐長滿青苔,門板的漆都掉得一幹二淨。
他沒有讓二郎君過上好日子,他有負君臨終所托,已是無見人,又怎好讓謝藺再變賣家財,救他一個奴才的命?
老奴別著牙關掙紮,手腳抖,他裏咿咿呀呀,發出幾聲野一般的嘶吼。
他懇求謝藺不要賣玉佩,那塊玉佩,是他主子給的印信,有大用。他對君忠心耿耿,小公子托付到他手裏,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謝藺不敢再惹老奴生氣,他給老奴喂了幾口水,又轉跑到存放銀錢的箱籠,用私藏的鑰匙打開了匣子。
匣子裏,放了好幾個信封,每一個信封上都寫有一手清癯風骨的好字。老奴識文斷字很行,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家奴。
不知為何,他淪落市井,藏匿行蹤,只拉扯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兒郎顛沛市井,茍活于世。
謝藺翻那些信封,仔細辨認信封上寫的字。
一封是“留給二郎君私塾所用束脩。”
一封是“留給二郎君年節換新吃糖的庶務錢。”
一封是“留給二郎君娶妻定親的聘金。”
聘金那一封信,存銀還不多,但老奴有這個念想,早早寫好了信箋。
他把謝藺的一生安排得妥妥當當,半點沒有私心。
謝藺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攥著手裏的錢,出門請了大夫,還為老奴買了燉湯的鴨。
可是,老奴傷及肺腑,又有沉疴,傷反反複複一個月,他還是沒能撿回來一條命。
謝藺七歲那年,那個會用樹枝在沙地上寫字,喚他“二哥”的老仆去世了。
炎涼世間,只剩下謝藺一個人,還有那一塊不能變賣的死玉。
……
謝藺自夢中驚醒。
帳外,夏雨已停。
他想起舊事,心中悵然。
那時他年,手中無權,也無錢財傍。幸好,他忍辱負重,寒窗苦讀多年,終于攀上青雲梯,抓住帝王遞來的機會,為朝堂肱骨。
謝藺睚眥必報,不忘舊仇。
他記得害死老奴的那一門鄉紳權貴,宅門紈绔仗著家中叔父是地方府,日裏游手好閑,欺男霸,作惡多端。
謝藺查出府結黨鄉紳,強征暴斂,榨百姓等的諸多罪證。
就此,紈绔郎君犯下的小惡,終是連罪三族,舉族下獄,抄家查辦。
謝藺親自下令,斬的仇人。
崔老奴大仇得報,他不必再不平、不忿,他可以安息長眠了。
可是,即便老奴的仇報了,謝藺也沒有多高興。
崔老奴帶他東躲西藏,又要守好那一塊崔氏玉,以備不時之需。即便他世有疑,可從小沒有來尋他的家人,似乎也不甚重要。
遲來的關心,謝藺不需要。
他依舊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
即便謝藺再位高權重,俸祿再多,他也不舍得花銷,幾件老奴留下的舊,他穿過多次,漿洗多次,不敢用木槌捶打,生怕布損壞。
這是舊時家人留給他的紀念。
謝藺小時候狠吃過苦,不暖食不飽,他推己及人,不願再讓謝如琢委屈。公中派下的俸祿,謝藺全留給親子日後花用,自己一文都不舍得浪費。
帳篷外,天碎,春山如笑。
謝藺不再沉浸于往事中,他起洗漱,更出門。
如今他有家人,有兒子,還有失而複得的妻子。
他的命很好,再沒什麽不滿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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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裏,盛氏擰幹帕子,幫紀蘭芷汗。
紀蘭芷白日驚,又累了一天,難免汗出如漿。
盛氏一邊查看紀蘭芷上的刮傷,一邊抹眼淚,早知道就不該縱著紀蘭芷去獵什麽山兔,和在帳篷裏打打葉子牌,喝喝大棗姜茶該多好!
紀蘭芷迷迷糊糊喝了驅寒的藥湯,又睡了三個時辰。
天蒙蒙亮的時候,可算是睜開了眼。
紀蘭芷還有些馬背上折騰的後癥,渾酸痛不止。懶得爬起,索歪在榻上閉目養神。
盛氏怕吵到紀蘭芷,早早回帳裏睡了,這一頂羊皮油布小棚,唯有紀蘭芷一個人。
紀蘭芷抿了兩口水。
冰冷的水減緩了頭的燒灼。
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謝藺。
于而言,謝藺真是個奇怪的男人……最起初待答不理,見了面又私下親近。
紀蘭芷不是沒打聽過謝藺的事。
都說謝藺為寒門直臣,秉公辦事,法度嚴明。
世家罵他下手毒辣狠,百姓卻贊他嘉言懿行,憂公如家。
曾有百姓地方吏欺,不遠萬裏來到上京。老人家坐不起馬車,偶爾搭乘牛車,走破好幾雙草鞋,花上兩個月才走到京城。
老翁大字不識,求告無門,人指引,前去謝藺的宅院裏尋謝藺幫忙。
彼時的謝藺已是掌權閣臣,居高位。但他沒有忘本,待人依舊謙和,不但聽老者訴冤,還親筆幫老翁撰寫狀書,安排門路,舉薦刑審……就此,老翁被公家侵占的良田歸還,騙他畫押賣地的契書也作廢。
謝藺以此事為鑒,上奏家,建議公中不止是為朝廷培育良才,也要讓翰林門下的弟子下達地方察民,教諭百姓。免得百姓目不知書,不懂道理,人誆騙,也讓外邦逆黨有唆使齊國子民的可能。
在遇見賀蘭慎前,裴敏只想抱緊武後這座靠山,閒時舌戰羣儒,沒事賣弄心計,努力在大唐奸吏之路上越走越遠。 談起她,九成官員都會狠狠啐上一聲:“此女外戚黨羽,目無綱法!”對此,裴敏本人回應:“呸!” 有人奉勸:“裴司使得罪誰都不要緊,千萬別得罪賀蘭慎,那可是聖上派來壓你的閻羅爺!” 裴敏回想起那晚被自己摘去帕頭帽,壓制住的俊美少年和尚,散漫道:“這話勸晚了,我不僅得罪過他,還輕薄過。再如何厲害也不過是個少年郎,有甚打緊?” 直到有一天,她打著哈欠出門迎接新上司,卻發現新上司恁地眼熟……可不正是那被她摘了帕頭調戲過的俊美和尚?! 賀蘭慎臨危受命,從佛門入朝堂。在接管淨蓮司前,他一直以為裴司使空有一張艷麗無雙的好皮囊,卻無傲骨、無氣節,貓憎狗嫌。 卻不想,她也曾鮮衣怒馬、一腔熱血肝膽,縱使青雲折翼,眼眸依舊明媚張揚。 “小和尚,你說那九天之上,有沒有一顆星辰是為我而亮?”她笑著問。 “有。”他凝望著她,堅定回答。 “不馴之臣,只為一人折腰。” 她不知道,有個人甘心為她捨了禪心,蓄起長發,折服於她的裙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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