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做，屋偏逢連夜雨。

僅僅是飛機故障，已經足夠令大家恐懼，更讓人擔憂的是，隨著飛機一點點下降，客艙里的線越發暗了。

杉磯附近在下雨，天空烏云布，這個高度，整個飛機都被烏云圍住了，客艙燈關閉著，大家只能勉強辨識邊的擺設。

飛機能平安降落在機場嗎？

江嘉年的要求已經降到最低了，什麼顛簸都不怕了，恐飛在這個時候已經沒什麼明顯表現了，已經畏懼到極點、產生麻木了，甚至于，接近冷靜了。

抓著座位扶手，努力保持著平穩的呼吸，飛機時不時就會劇烈顛簸一下，在不遠的窗戶外面，還可以清晰地覺到雷電閃過，江嘉年慢慢閉上眼，額頭剛剛被撞過的地方紅腫了起來，但這一點麻煩現在本不值得放在心上，猜想比起這個乘客，背負著數百條生命責任的機長恐怕更不好過。

事實上，的確如此。

駕駛艙里的氣氛要比客艙里更凝重，雖然這里沒有哭泣聲，沒有吵鬧聲，也沒有禱告聲，但這里的每個人臉上的冷汗和僵的表都比那些東西致命。

他們是縱著幾百條生命的四個人，這些人包括他們自己今天是否可以活下來，都全看他們四個人。

說是四個人，其實只有兩個人。

副機師在這種時刻，已經基本于癱瘓狀態，饒是早就這一切的陳鋒和林棟，也多有些招架不住。

說實在的，陳鋒沒料到事會這麼嚴重。

他們目前遭遇的是飛機發機故障，發機故障作為飛行中威脅安全的頭等要素，理這件事的方法是每一個飛行員訓練里必不可的項目，也是訓練次數最多，最頻繁的項目。

不管是新來的年輕副駕駛，還是白發蒼蒼的老飛行員，都必須按照嚴格規定和所有要領進行這樣的訓練。陳鋒可以負責任地說，在場的四個人，全部都對理這個問題的方法非常悉，并且牢記著每一步。

可問題出在，他們過去理這些問題，全都是在模擬機上，真正遇見這樣的問題，還是第一次。他盯著作著飛機的夏經灼，塔臺的通訊不斷地傳過來，顯然除了飛機上的幾百人，地面上的所有人也都在關注著這架飛機，飛機是否可以安全抵達杉磯機場，牽著所有人的心。

夏經灼的飛行技是無可挑剔的，他在安平航空里面，是數一數二的尖子飛行員。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狀態好像不太好。

他皺著眉，汗水了上白的制服襯衫，他的臉并不好看，瓣抿著，盡管他全神貫注，但他的眼睛似乎沒有焦距。

他在回憶什麼？他想到了什麼？他此刻的分神分分鐘可能導致空難，在這樣的時刻他到底在想誰？

這件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其實也沒想什麼。

他只是想到了一個，死于空難的人，一個已經死去太多時間的人。

不斷地深呼吸，夏經灼慢慢地撥著作桿，飛機繼續下降著，劇烈的顛簸不僅僅影響到了乘客，也影響到了他們。陳鋒和林棟歪了一下，林棟此刻無比后悔自己之前錯誤的選擇，他就不應該放著那個明知道的故障不排除，鬼迷心竅地聽從了陳鋒的話，想給他們點教訓。

現在好了，如果飛機可以平安降落，那固然萬事大吉，如果不能，那麼他們幾個，就全都代在這了。

一想到這些，飛了這麼多年的林棟，竟然也開始不自地雙手發抖，邢舟無意間發現這些，心里的不安幾乎讓他恨不得現在就自殺謝罪。

他是今天負責檢查發機的人。

他今年二十六歲，進這一行也近四年了，為副機師也有一段時間，他負責檢查發機也不是第一次。

可是今天，似乎因為他的失誤，飛機上的所有人都陷到了危險之中，他明明檢查過萬無一失的，還有機械師和地勤一起在檢查，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算了，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他難辭其咎，他此刻唯一的希就是，飛機可以平安降落，那麼哪怕以后他再也做不了飛行員，他也認了。

或許是哪路神仙聽見他們禱告，或許也該謝夏經灼不負盛名，飛行技的確很好，他們的飛機在經歷了長時間的顛簸和危機之后，終于在幾百人的提心吊膽之下，降落在了雨綿綿的杉磯機場。

在機場停機坪，已經有許多救援人員在等待，他們看著正冒著濃煙的AP591次航班行而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發機故障，飛機安全降落，這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所有人都是這樣想。

空姐們的妝容大多已經哭花了，但所幸沒出什麼事，們還是盡職盡責地出來讓乘客依次離開飛機。

站在機艙門口，看著乘客們仿佛逃跑似的從飛機上下去，殷曼臉上的笑容已經很疲憊了，卻還是努力去撐起來。慢慢的，看見了一個悉的人，江嘉年拎著背包走了出來，額頭紅腫，顯然了傷，但比起其他乘客，要安靜和好相多了，對此不但不追究，還朝點頭示意，微笑了一下。

忽然的，殷曼就不那麼討厭了，雖然還是不喜歡，卻也有所改變。

江嘉年并未多做停留。

下了飛機便匆忙離開，能夠平安降落已經覺得十分幸運，明天到紐約還有會要開，現在得趕去看看是否還有飛機前往紐瓦克機場，不然要趕不上了。

其實現在心跳都還很快，如果可以的話，希這輩子都可以不再坐飛機，但也知道那只能是想想而已。

然而，走出一段路，小雨淋在上，江嘉年忽然就頓住腳步回頭看了過去，乘客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安平航空的負責人還要給出解釋與安置方案，此刻還留在停機坪的只有數幾個人，大多的，是機場的工作人員，以及……AP591次航班的機組人員。

夏經灼下飛機的時候，上的服說不上整潔，幾乎有些凌。

外面下著雨，他顧不上那麼多，冷著臉下了懸梯，直接朝發機的方向走，那里已經有許多人在了。

他們是在查故障。

作為本次航班的機長，夏經灼似乎還得為飛機的故障負責？

江嘉年心神一，就那麼立在那看了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多急著離開。

夏經灼可能了傷，手臂上的白襯上有紅的印記，他立在飛機發機的位置，后是其他幾個飛行員，他們正在爭論什麼，一直覺得，夏經灼平時的表已經足夠冷了，但看看他現在的神，大約那才真正的冷，只是看了一眼，天上下的似乎就已經不是雨，而是冰渣了。

江嘉年瑟了一下，上的服都快被淋了，不能再留在這。

遲疑片刻，轉離開，就在這個時候，大約那人也是被看得時間太長有了發現，順著所在的方向了過來，正好看見在雨幕中慢慢離去的影。

那個背影，單薄又纖弱，好像存在于某種恐懼之中，至于是什麼恐懼，他再悉不過。

他知道江嘉年有恐飛癥，剛才在飛機上發生的一切，對于有恐飛癥的人來說，可能會致命吧。

居然沒有暈過去，還可以自己離開機場，真是件好事。

“呵。”

想到了這些，夏經灼就冷漠地笑了一聲，公司領導這在這里追究責任，聽見他的笑聲冷不丁道：“怎麼，你對我的理有意見？”

夏經灼瞥了一眼穿著反的上司，淡聲說道：“起飛之前，發機的確沒有故障，負責檢查發機的不僅僅是副機師邢舟，還有機械師，我相信他們的專業。”

上司皺起眉：“所以？”

邢舟已經哭了，他紅著眼圈看夏經灼，說實話他沒想到夏機長會為自己說話，他今天的確犯了好幾次馬虎，連自己都覺得是不是自己真的沒有檢查好，可是他居然愿意相信他，他真的非常慚愧疚，疚自己辜負了他的信任。

夏經灼并不去邢舟的表，他只是收回視線，將目放在被雨淋的飛機上，過了一會才說：“所以，如果一定要追究責任，作為帶邢舟的機長，我也有失職的地方，要停飛的話……”他目一冷，角卻上揚，“算我一個好了。”

公司對此次事故的理并不能在這里當場發下，上司在這里頂多也就是簡單問詢兩句，真正的責任認定要等調查結束后開會宣布。

然而，盡管還沒調查，也還沒宣布，上司口而出的責備里帶著“停飛”兩個字，就已經足夠作為飛行員的人顧忌了。

夏經灼主要求停飛，這在所有人來說都是個笑話，連林棟和陳鋒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看著他的眼神好像看神經病。

可偏偏，夏經灼就是那種不會給任何人解釋的人，他有時候看起來很冷漠，不近人，但有的時候，又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選擇相信你，站在你這邊，甚至為你承擔責任。

邢舟滿臉淚水，今天的這一切，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而陳鋒，他站在林棟后，前一刻在飛機上還在害怕和后悔，但這一刻，卻覺得十分值得。

如果可以趕走討厭的人，那就最好了，就算不可以趕走，讓他們遠離自己那麼久的時間，記大過，也足夠他寬心了。

在氣氛抑的現場，唯一一個在出疑似微笑表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夏經灼不著痕跡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正好將他的淺笑收眼底，陳鋒和他一對視，心里莫名一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