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云州了。

永淳十九年，沈氏麾下的北疆軍慘敗，不僅三萬英魂埋骨他鄉，大魏還自此痛失邊境重鎮云州。

最疼的阿爹，大哥和二哥，所有的至親至，全都戰死在了云州。這麼多年來，連一寸尸骨都未尋到。

若非當年世家故意不馳援北疆軍，又怎會落到今日之局？

沈今鸞目憤意，死死瞪著旁的男人，像是要在他上個窟窿。

如同能應的視線，顧昔向紙人掃過來一眼，蒼的下顎繃著，復又向了云州的方向。

那眼神，幽深得宛若荒蕪。又好似有火星子在荒蕪里翻騰，燃燒。良久，他挲著刀柄，淡淡地道：

“此地荒原百里，他徒步到不了云州。”

大胡子軍士恍然大悟，一拍大，道：

“將軍英明！那人敢去云州，必凍死半途。他定是逃回薊縣去了，我們追！”

一行人快馬加鞭，策馬飛馳于荒原夜，馬蹄所踏，揚起千堆積雪。

薊縣地邊陲，附近多山，雪比其余地方更加深厚。馬陷積雪里再難前進，嘶鳴不已。狂風將眾人的氅斗篷吹得翻卷。

顧昔一行人匿行蹤，悄無聲息地潛薊縣，也不大張旗鼓開始搜捕那名逃犯，也不去軍驛歇息，而是指明要去那道士家中。

趙羨這大宅子像是趙家祖傳下來的，年久失修，半邊都被積雪塌了，房門上用一塊破簾子遮了一半，還冷颼颼地風。

門前還懸著一盞破的白燈籠，未燃燈火，看起來森森的。

顧昔一雪意，手提紙人，疾步踏趙氏祖宅后，將人紙人放在了正堂中唯一一把缺了一角的太師椅上。

他的一眾親兵跟在他后，見他那詭異的紙人，竊竊私語道：

“將軍為何不在薊縣繼續搜尋那逃犯，反倒來管民間婚這等邪門事？一到這破地，我瘆得慌……”

大胡子軍士聽見了，劈頭蓋臉斥道：

“你懂什麼？那逃犯向來狡猾多詐，冒然出只會打草驚蛇。鬼相公一事，時機太過巧合，必有蹊蹺。將軍來此，定有他的道理！”

眾人連連點頭稱是。

趙羨被數柄刀抵著背，被迫開破布進門，哆嗦著燃起了一盞油燈。

室亮堂起來，他再回頭看，這塊并不寬敞的地方已麻麻站滿了巡視的軍士，兇神惡煞，似是要將他的祖宅翻個底朝天。

趙羨苦不迭，忽聞一聲：

“敬，山，道，人？”

趙羨渾一僵，雙打停下腳步，生生被長繩拖拽了數丈，才看到太師椅上的紙人，歪斜著，沒有眼珠子的雙目正笑盈盈地著他:

“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這般害我？”

趙羨嚇得魂不附，伏地，就差磕頭了：

“這位姑、姑娘，我當時一看你這孤魂野鬼，不日就會魂飛魄散的。這紙人可以將你的魂魄聚攏起來，封存在可以暫時不消散……”

“這麼說，我還要謝謝你救魂之恩了？”沈今鸞撣了撣裾，冷笑道，“我是死了，又不是傻了。你分明就是要將我配給什麼鬼相公吧。”

趙羨哭喪著臉，道：

“我、我真是迫不得已。我救下你后不久，薊縣正缺子魂魄給鬼相公作配，你這八字命格與鬼相公甚是相合，就想請你鎮住他……”

沈今鸞自嘲一笑。的八字是欽天監算的天生命，貴不可言，生來就是要做皇后的，結果就死在了后位上。

連死后，竟被這群刁民算計，拿去配了婚。

若是生前為皇后時，非得將這道士就地大卸八塊才好。可為孤魂以來，漫長無邊的孤寂，這個道士也是能對話的第一個人。

難得地收回了扼人咽的手，道：

“那你告訴我，如何可以才這紙人中解封？”

可不想一直被困在紙人里，還被顧昔擒在邊，實在晦氣！

趙羨莫名嚨發涼，不過氣來，干咳幾聲:

“姑娘萬萬不可，你這魂魄，一旦從紙人強行解封，勢必要魂飛魄散，徹底消散于天地之間，再也不了回了。”

沈今鸞一怔，垂眸道：

“那你說說，為何就我不得回轉生？”

趙羨思忖道：

“魂魄不回，必有執念。姑娘，你可是心愿未了？”

沈今鸞向雪后沉的天際，若有所思。

死前念念不忘的，唯有父兄的骨了。

做皇后以來，派去北疆的人總是無功而返，多年一無所獲，只恨不能親往。如今，死后不得往生，而是回了北疆，當年父兄戰死之地。

冥冥之中，似有注定。

“不論你心愿為何，魂魄不散才是要！”趙羨掐了掐指頭，自顧自地道，“人死后，若孤魂，要以香火為食。要不是有人用香火一直吊著，你的魂魄早就散盡了。”

沈今鸞將信將疑地問道：

“你是說，有人一直在用香火供養我？”

生前犯了宮中大忌，怒皇帝，死后不皇陵，無墳安葬，夫家不給容之，沈氏沒了一力扶持，想必是樹倒猢猻散。

這天地間，親緣緣散盡，竟然還會有人記得，予香火？

這個消息就像一顆微小的火種，在凋敝的心間燃起，竟生出了一種溫暖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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