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蕭應決是從華疏宮黑著臉出去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聞萱近來的歪理當真是越來越多了，而且總是能準的將他的話給噎住。

若是換到半年前，蕭應決剛登基那會兒, 有人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你當個皇帝有什麽了不起的，遲早有一日你得被一個比你還小三歲的丫頭弄的說不出話來，蕭應決打死也不信。

眼下，他卻是不得不信。

明日便就是秋獵了, 是夜, 蕭應決獨自躺在修文殿裏, 翻來覆去，睡不著。

其實聞萱的話, 他倒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解。

很簡單, 只要他同意聞萱繼續能對他胡作非為, 那聞萱自然也就不會再想要喊他“兄長”。

但是好不容易聞萱明白了他們之間該有的界限，他要為了一場秋獵, 就這麽打破嗎？

蕭應決不是很想。

這幾日他都是獨自宿在修文殿裏，雖然一開始還有些不大習慣, 但如今也還是慢慢調整過來了。

他清醒地著自己頭頂的床帳，輕呼出一口熱氣。

閉眸。

翌日很快來臨。

上京城在前幾日便已經正式步了秋高氣爽的時節，晨時的皇宮裏頭，微風徐徐，天地開闊。

秋獵出城的隊伍在宮門口一字排開, 前後車馬與衛兵，列隊整齊, 氣勢浩。

蕭應決昨夜沒怎麽睡好，一手握著晨間還沒理完的奏折, 一手撐在矮桌一側，低垂的眉眼失神，神沒有在奏折上。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他的馬車門才被人推開，率先映眼簾的，便是一雙白淨纖瘦的手。

“兄長？”

接著，清甜的聲音便自不遠傳來。

蕭應決一聽見這聲“兄長”，眉眼便不又跳了一下。

他放下奏折，瞧見自己僅半日不見的貴妃。

這是聞萱第一回參加秋獵。

此前帝王設秋獵，雖然聞家也每回都在邀之列，但秋獵那等生機的場面，又得爬山又得騎馬，始終是跟聞萱沒什麽關系的。

故而此番秋獵，聞萱極為重視。

早在半月前，便和平遙還有樂遙們打聽了許多，知道今日是秋獵第一日，雖不一定要騎馬，但一定得走很多路，坐許久的馬車，所以雖不必一定要穿胡服，但今日的著，也必須得輕便。

聞萱便就準備了一繡滿飛鶴與雲彩的煙紫半臂領，半臂上做了百褶的花樣，腰間除了尋常的腰帶之外，還掛了一只藕荷的香囊。是龐嬤嬤特意為準備，說是驅趕山間蚊蟲用的。

渾既輕巧便捷，又顯利落高挑。

上到馬車，看見蕭應決穿的一月白圓領常服，發間只簪了一支玉冠，渾也是同樣的利落幹淨，不覺喜笑開。

在馬車中邁著小碎步，坐到蕭應決邊的墊上。

“兄長久等了。”

只聽聞萱掐著嗓音，聲越發甜膩道。

“……”

蕭應決而今已經到了聞萱喚自己一聲兄長，他便渾能起三層皮疙瘩的程度。

眼下聞萱上馬車不過瞬息，便就喊了他兩聲。

他擱下奏折，當真很想告訴，可快別這般喊他了。

但他看著聞萱興致的樣子，張開的，到底又沒有出聲。

馬車中不好解下披風，然聞萱今日穿了這麽一裳，怎麽好不蕭應決瞧見呢？

于是剛剛坐下沒多久，便只見又興沖沖地掀起了自己杏的披風，期待著看著蕭應決，道：“兄長覺著我今日這怎麽樣？”

見多了聞萱平日裏穿繁複的襦與宮裝，除了上回的胡服，這還是蕭應決第二回見到著如此利索。

不得不承認，聞萱雖然是個時常生病的藥罐子，但是穿起裳來，卻也是個相當合適的架子。

蕭應決想了想，就聞萱這段，這細腰，他其實幾乎沒見穿什麽裳難看過。

就算是夜間最簡單素白的寢，也能被穿出玲瓏有致的覺。

他鼻尖輕嗅了下聞萱上帶的香囊，不由衷地誇贊道：“好看。”

“兄長也太敷衍了。”

聞萱卻并非很滿意。

第一回參加秋獵，這般心的裝扮，他竟只有兩個字。

還是最俗氣的兩個字。

蕭應決哂笑，那他還該怎麽誇？

“雲想裳花想容，春風拂檻華濃？”

他試探道。

聞萱臉上神霎時不一樣了。

“嗯嗯！”

如花似玉般的年紀，是個當然都喜歡被人這般稱贊。

蕭應決一時抱臂輕笑，既有些無奈聞萱這般明顯的小心思，卻也實打實覺著，聞萱的確當得起這般的誇贊。

京中時常有所謂的人評選，蕭應決偶有幾次，也見到過那些常常到盛贊，說是絕人的姑娘們。

若非聞萱常年染病，眉宇間不論怎樣都有一淡淡的病氣，他想，這上京城的第一人，他的貴妃倒也能去爭一爭。

—

秋獵的隊伍自宮門口開始出發。

皇帝同貴妃的車乘走在最前面，因著蕭應決暫時沒有別的妃嬪，太後此番秋獵也不同往，所以跟著他們馬車的，便就是幾位長公主的馬車。

聞萱自打四月宮之後，便已有三個多月不曾出過宮門了，從皇宮出發的一路上，都顯得異常興，時不時便掀開車窗看看外頭的場景。

待到馬車徹底出了城，兩邊風景除了田野便是山巒之後，才稍微覺到一無趣。

靠在馬車中，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玩自己帶的一些小玩意兒，吃些糕點，喝些茶水，再時不時打量一眼蕭應決在做什麽。

其實一開始蕭應決是打算安排聞萱跟著平遙還有樂遙們一輛馬車的。

自從上回聞萱起燒一事過後，蕭應決覺著，們幾個關系似乎好了不，時不時便聚在一玩樂。

出發去往白雲山，路上說也得三四個時辰，車馬無趣，和們待在一，好歹還能互相有個伴。

奈何聞萱說想和他乘一輛馬車。

蕭應決從不在此等事上和聞萱計較，想和自己一輛馬車，也不是什麽大事，他便隨了。

這下倒好，果然是無趣了。

瞥一眼悄悄又在打量自己的，蕭應決放下自己手中的書籍，嘆息問道：“怎麽了？”

只見聞萱窸窸窣窣，不知是從何掏出來一盒簡易的圍棋棋盤，眼地瞧著蕭應決。

“兄長想下棋嗎？”

蕭應決失笑。

“何時準備的？”他問道。

“適才上車前路過公主們的馬車，們遞給我的。”聞萱也不瞞著他，直言道。

近來同們倒是當真玩的親昵。

蕭應決一路帶了不的書簡，其實不至于會無趣。

但看著聞萱掩飾不住的期待的樣子，他到底還是接過棋盤，陪著聞萱玩了兩局。

等他們一行人正式抵達白雲山腳的時候，天正是半下午。

聞萱此前從未坐馬車行過這般遠的路，和蕭應決玩了兩局棋之後，便就到了尋常午睡的時辰，所以後半段路程，全是靠在蕭應決肩膀上睡過來的。

其實一開始也不是靠在蕭應決的肩膀上，到底眼下他們是兄妹呢。

聞萱是自己靠著冰涼的馬車壁睡著的。

只是當醒來的時候，自己也不知自己何時，便就倒在了蕭應決的肩上。

他也不曾拒絕。

午後的白雲山不似上京城，日照正盛，金穿雲層，籠罩在依舊青蔥翠綠的山林間。

山腳下麥田金黃，田野邊上，已經約可見一些搭好的帳篷和炊。

這是他們夜裏需要住宿和用飯的地方。

聞萱也還沒住過帳篷，頭一回，覺著自己便像是個什麽世面都沒見過的小丫頭，對什麽都覺到無比新奇。

蕭應決為帝王，下了馬車之後，自然便有一堆的大臣在等著他。

聞萱和他乘的一輛馬車，又是為他的貴妃，所以跟隨在他的側，不出多時，便也見到了一群自己這輩子也沒有見到過的大臣們。

聞萱對大臣們很是好奇；

朝臣們對聞萱，亦是新奇不已。

畢竟這就是傳聞中，聞家弱多病的三姑娘，皇帝的寵妃呢。

“咳……”

只有蕭應決站在正中間，對著兩撥人左看右看，生怕聞萱真在群臣們跟前說出點什麽不該說的，趕附在的耳側道：“朕和他們還有事要忙，不如你先自己去玩會兒？”

“好啊！”

聞萱頭一回如此求之不得。

方才已經在群臣中見到了自家的父親，想必聞家其他人也早早便就t到了，正想去尋他們呢。

“兄長告辭！”

只見盈盈朝蕭應決福了一福，走得再匆忙，卻也沒有忘記禮數。

蕭應決：“……”

他心虛地朝自己後的大臣們看了一眼，希冀著適才聞萱的話，他們誰都沒有聽見。

—

聞萱的父親聞郢，現為禮部尚書，此番秋獵有極大部分都是禮部籌備的，所以眼下自然只能跟在皇帝的邊。

聞萱離開蕭應決後，迫不及待地同龐嬤嬤在人山人海中找到自家的娘親和二哥。

許久不見，二哥聞植繞著聞萱轉了一圈又一圈，嘖嘖稱奇：“神了，真是神了！母親，當初我就說那道士靠譜的！”

“噓！你輕些！生怕別人聽不到嗎？”

盧氏終于又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兒，一邊喜形于，一邊又急忙豎起食指，示意自家不的兒子噤聲。

聞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

“對了，梵梵，祖父和祖母也來了，眼下正在帳篷裏休息，我帶你去見他們吧？祖母為眷，還能進宮看看你，祖父可是念叨你許久了。”聞植提議道。

“好啊，我也頗為思念祖父呢！”

聞萱迫不及待，又要自家二哥趕帶著自己去到聞家的帳篷裏頭。

二人走在前面活蹦跳的。

盧氏跟在後，見到自家兒這般難得的模樣，明明前些日子方進宮探過，但眼下，還是不免熱淚盈眶。

待到了帳篷裏，見到了祖父祖母，一家人總算團聚，難得熱熱鬧鬧了許久。

只是因為朝中有不人，對于聞萱這個所謂的貴妃，實在太過好奇，所以在一家人團聚的時候，總是不免有人不請自來地過來，借著探老太師的名義，實則不住地在打量聞萱。

待到又一波人走後，聞植笑話自家妹妹道：“梵梵，眼下你可當真是寵妃了，二哥哥我在宮外，都聽了不有關于你的傳言呢！”

“二哥哥你盡知道笑話我！”

聞萱臉半紅半白，到底是不好告訴家裏人眼下蕭應決只把當妹妹的真相。

在來之前，便同龐嬤嬤全都商量好了，只要家裏不問，便不說。

若是實在萬不得已，要在爹爹和娘親的面前喚蕭應決為“兄長”，那日後一律與他們解釋這是蕭應決的意思便就好了。

不想要他們再為自己過多的心。

聞植不明況，還以為自家妹妹這又是在害，所以只拼了命的抱狂笑。

然而，還沒等他笑個夠，卻只聽簾外又有人求見。

聞植不是很樂意了，好不容易家裏人團聚，卻總是被打攪。

他不滿地問道：“誰啊？”

“梵梵表姐可在？”

只見這回，一顆青蔥似地裏最那一截洋蔥的腦袋探頭探腦地自簾子後頭鑽進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聞植瞧一眼，樂了：“無咎，你怎麽在？”

是了，此番來的不是別人，恰正是聞萱和聞植的表弟，盧氏的親侄子，年僅十六歲的國子監學子盧無咎。

“無咎？”盧氏見到自家侄兒，不免也是驚奇，“你不是過段時日便要參加秋闈了麽？怎麽眼下還在這裏？”

“嘿嘿。”盧無咎對著自家姑母心虛地笑笑，“姑母，老太師，老夫人，二表哥，我聽聞，此番秋獵梵梵表姐也是要來的，我阿姐上回都進宮去看過表姐了，我也許久不曾見過梵梵表姐了，便想著也來看看，我就來今日一日，明日便就回去念書了的！”

“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