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微涼,繁星滿天。

顧清淮右手搭著方向盤，左手手肘抵在車窗,眉眼在影中,俊臉清冷如霜雪。

來路漫長，營區在後視鏡漸行漸遠，直至看不見。

鐘意忍不住想,那年他一個人離開部隊，昔日戰友全部去執行任務，只有歸來送行，是一種怎樣的憾和痛徹心扉。

如果那個時候,沒有提分手，是不是可以陪在他邊。

在他邊空無一人的時刻,向著他張開手臂。

告訴他,顧清淮你還有我，歡迎回家。

而事實是,是那個傷害他的人。

在他退伍的關口,在他距離職業巔峰一步之遙、理想慘遭夭折的時刻,毫不猶豫轉離開。

可什麼都不知道，萬箭穿心，不過如此。

鐘意輕輕地問：“歸來你打算怎麼辦？”

顧清淮：“一個戰友，退役後開了家犬舍,說好請他幫忙照顧。”

鐘意驚訝：“不養在家裏嗎？”

顧清淮臉上淡淡的，沒有什麼緒，應了聲。

鐘意回頭看狗狗。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這只在部隊出生死、默默守衛一方的軍犬老將，依舊以部隊標準的臥姿安靜待在後排。

可是此時此刻，那雙眼睛沒有攻擊,是溫和的。

同樣是離開部隊，歸來和顧清淮同病相憐。

如果早一些來。

顧清淮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武警戰士，虎斑迷彩，腰間配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歸來還是那條沒有病痛的功勳犬，叢林搜捕、反恐作戰，屢立戰功威風凜凜。

他們在“魔鬼周”吃蜥蜴喝蛇、幕天席地與狼對抗、槍林彈雨生死一線。

如今，下軍裝，離開軍營，那段誓死守衛的時，今生再也回不去了。

鐘意本來是很怕狗的，可歸來是顧清淮的戰友，在它能為這個國家效力的時候，無數次參與地震救援、緝毒、排，同顧清淮一起，默默守護一方安寧。

於心不忍：“我們養在家裏吧，你忙的時候，我可以幫忙照看。”

顧清淮淡淡看一眼：“你不是怕狗嗎？”

他總是很考慮的，仿佛經年累月養的習慣，無法一朝一夕就改變。

如果不是因為拍攝紀錄片、住在顧清淮家裏，顧清淮就可以把歸來帶回家養。

有歸來在，他離開部隊的難過、憾、不舍，是不是可以慢慢被治癒。

想讓他開心一些，跟他商量：“養在家裏吧，好不好？它一定很想你。”

鐘意的語氣認真，聲線，那句“它一定很想你”，更是真摯。

就好像，說的不是狗狗。

紅燈，顧清淮回頭，歸來立刻從座椅上跳下來，腦袋到兩人中間。

鐘意條件反地瑟，顧清淮笑著看

一眼：“怕這樣，在冷白月下像一頭孤狼。

明明害怕得要命，鐘意依舊堅持，聲音都有些發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把它送到犬舍，就是第二次拋棄它。”

顧清淮歸來的腦袋，沉默半晌，才輕聲開口：“我會去看它。”

-

晚上到家，已經是十一點。

鐘意印象中的軍犬，應該是威風凜凜攻擊極強，可是歸來卻很乖。

顧清淮走到哪兒，它跟在哪兒，像是怕被他再拋下，溫順得不像話。

顧清淮從儲藏室搬回家幾個巨大的紙箱，放到臺。

紙箱裏，是一個需要組裝的簡易狗窩，他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一樣一樣擺在地上。

年輕警換了簡單的白T恤黑運，人在臺隨便一坐，兩條長大喇喇敞著。

他看說明書的時候，歸來就以標準的臥姿待在他邊，尾掃啊掃，說明它真的很開心。

顧清淮一定很不想把它送走，而他要把它送走的原因，在。

他低頭組裝零件，垂著的睫又又長。

走到他邊，狗狗看的那一眼，瞬間讓起了一手臂的皮疙瘩。

小小聲說：“不要把它送走，我可以去住酒店。”

顧清淮修長白皙的手指拎著鉗子和木板，聞言，作一頓。

他起眼皮，鐘意穿著寬鬆的短袖運，長髮綁得松，在暖調線中和得沒有任何棱角。

顧清淮不說話，鐘意又溫聲補充：“對於陌生的紀錄片導演和紀錄片主人公，的確需要同吃同住增進瞭解，但是我們……應該不需要吧？”

顧清淮擰最後一個螺，一個非常豪華的狗窩型。

狗窩比坐著的顧清淮還要高，木質，有房頂、有門、有窗戶，甚至裏面還鋪著地板。

顧清淮了歸來的腦袋：“去試試。”

訓練有素的狗狗非常聽話，閃鑽進去，又鑽出來，好幾個來回。

最後，還是回到顧清淮邊，尾在地板上掃來掃去，最後將目投向。

它一走過來，鐘意毫無防備，不由自主後仰，跌坐在地上。

在狗狗還想要往邊湊的時候，顧清淮喝止：“歸來。”

歸來“嗚嗚”兩聲，重新回到顧清淮邊，眼睛看著。

鐘意莫名覺得，狗狗看向的目，有些無措有些傷。

它剛才是在跟示好嗎？

卻換來避之唯恐不及的反應？

顧清淮把地上的剩餘材料收拾整齊，手遞給，是想要拉起來。

那只手骨節分明，手背青筋明顯，開槍和拆彈的時候都著的。

曾經無數次十指扣，也無數次，窩在他的懷裏和他比手的大小。

又或者，玩他的手，真心歎：“顧

() 清淮，你的手指細細長長的真好看。”

可現在，他的手在自己面前，只敢搭著他的手腕借力站起。

掌心和他的腕骨相，溫沒有障礙，電流窸窸窣窣燙傷的掌心。

心跳驀地快起來，鐘意把手背到後，輕輕攥拳頭。

顧清淮卻依舊雲淡風輕，臉上沒有嘲諷沒有笑意，捕捉不到任何緒。

“我工作忙，沒有時間，狗舍有專門的工作人員。”

“而且，”他垂眸，手指輕輕了歸來的腦袋，“狗舍離市局不遠，我可以每天都去看它。”

鐘意：“可是……”

顧清淮角彎了彎：“不要多想，早點休息。”

從部隊回來，他就是這樣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

眼冷峭，聲線冰冷，就算勾著角，也沒有任何笑意。

鐘意回到房間，把今天拍攝的影像資料導電腦。

視頻的一開始，退役的歸來威風凜凜，對面，是一隊敬禮的武警兵。

這時，耳機裏傳來顧清淮的聲音：“歸來。”

歸來像是不敢相信，原地怔住，下一刻飛快撲向顧清淮的邊。

畫面暫停，放大。

那個瞬間，狗狗的眼睛裏有淚。

顧清淮手撐著膝蓋微微俯。

年輕警眼睛彎下去，角勾起的弧度好漂亮。

已經很久很久沒見他這樣發自心地笑過。

那個瞬間，突然想起，今天晚上在臺的那一幕。

歸來想要和親近，卻因為害怕躲開，一雙傷的狗狗眼，安安靜靜看著。

鐘意起，輕手輕腳推開臥室的門，走向臺。

歸來聽見聲響，小心翼翼湊到的邊，漉漉的一雙狗狗眼，乖巧馴順地看著。

它曾見證顧清淮最意氣風發的歲月，也是唯一一個給顧清淮送行的戰友。

一人一狗，默默對視。

“我……”鐘意抿了抿。

想，這是軍犬，是狗狗裏最聰明的。

既然，它能拆彈、能解救人質、能飛鑽過閃著烈焰的火障，那它應該能聽懂的話吧？

就算聽不懂，應該也意會出一點點吧？

“我沒有討厭你，我是有點怕狗。”

“我小時候被狗追著咬過。”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鐘意指著自己膝蓋上、上留下的疤痕給歸來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是當時被咬的。”

歸來很給面子地“嗷嗚”兩聲。

鐘意聲道：“所以才會在你靠近的時候，害怕躲開。”

歸來趴在地上，安安靜靜看著，那眼神讓人心。

如果把狗狗和人類的年齡換算，它現在已經在老年了。

最年輕最強壯的時候，都在為這個國家效力，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

“我會跟

你好好相()，???詢恏?炍①()①[()]『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好不好？”

板著臉，鄭重其事地跟它承諾：“相信我，我會說到做到。”

也不知道歸來聽懂了多。

但是起碼現在，它應該知道自己不討厭它了吧？

心臟的酸蔓延至鼻腔，鐘意鼻尖微微泛紅，眼皮也是。

其實是很堅強的，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是新聞記者。

家境貧寒的小鎮做題家，沒背景沒關係，過分出眾的貌不是資本，是危險因素。

得罪領導，被同事排，沒有人去的兇殺現場把扔過去，沒有人去的颱風現場把扔過去，面對鏡頭肩背直面不改，不會紅眼睛，更不會低頭。

不是溫室的富貴花，不是籠子裏的金雀，是帶刺的和音玫瑰。

朗月懸掛在山巔清冷無言，萬籟俱寂。

所以鐘意沒發現，那人站在影裏，清亮冷峭的眼睛，安安靜靜看著。

不知道是狗窩太龐大、還是太過瘦小，抱著膝蓋蹲在那裏，看起來很小一團。

顧清淮沒忘，鐘意怕狗。

每次走在他邊，遇到人家遛狗，不管再小、再無害，也會下意識躲到他後，攥著他的手。

而現在，最怕狗的小姑娘，蹲在那只兇狠異常的退役昆明犬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都是因為他。

他剛要走近，聽見開口。

“這些年，謝謝你陪在他邊。”

鐘意聲音的很輕，卻很溫：“以後我不在，也多多拜託你啦。”

小姑娘嘗試著出手，歸來的腦袋。

沒想到，歸來小心翼翼向前，輕輕把自己的爪子搭在手心。

顧清淮站在影裏，睫濃低垂，擋住所有緒。

-

鐘意怕狗，怕了十幾年，都是因為小學上學路上被狗追著咬過。

清早的路上，沒有什麼人，幾個老爺爺老躊躇著不敢上前。

無比猙獰的烈犬，死死咬在的上，任由怎麼哭，都甩不下來。

時至今日，那種崩潰到絕的恐懼依舊歷歷在目。

直到有個著眼睛出門買早飯的年路過，毫不猶豫拎起子走過來。

的上被咬得不樣子，因為過度驚嚇，哭都哭不出來，甚至沒有記住年的樣子。

嚇得懵懵的，腦袋一片空白，甚至理傷口、傷口針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

大概是因為那個時候年紀太小，事故又太過慘烈，當時無助的心太過清晰，所以在這之後的很多年，鐘意聽到狗聲會全僵。

記得剛在一起的暑假，兩人年紀都小。

晚上顧清淮送回家，低頭問：“走哪邊？”

鐘意抿想了半天，最後指了一條最遠的。

顧清淮角彎了彎，目清澈又縱容，就好像看穿了的小心思。

() 瞬間有些心虛，一心虛，腦袋就容易短路：“我不是因為這條路遠才走這條，是因為這條路風景更好一些。”

抬頭，顧清淮鬆清爽的黑髮搭在眉宇，眼底笑意漸濃，顯得人格外：“好，那我們就走這條。”

這才反應過自己說了什麼，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怎麼一遇到他，腦袋就笨這樣，鐘意慶倖路燈不算太亮，顧清淮看不到臉紅。

像個小小的導遊：“這條路上有個小小的公園，我想帶你看看，景要好很多。”

自欺欺人的樣子特別可，顧清淮眼底自始至終有笑，在路燈下，瞳孔深影浮，漂亮極了。

他聲回：“知道了。”

前面倒背著手、一本正經的孩子轉過：“你知道什麼了？”

“知道……”

顧清淮頓了頓，看向的眼睛滿是笑意，聲音溫得不像話：“我也想跟你多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