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年節將至,要飲椒柏酒,吃包了銅錢的扁食,要用烏金紙剪為蛺蝶鬧蛾,制小簪在發髻裏,也要在眉心呵梅花妝,要放響炮花筒,最好是能飛上天的鑽天浪,仰著頭捂著耳,姐姐妹妹們站在一起哈哈大笑。
這也不是最要的,對于甜釀和苗兒而言,最要的是多在菩薩面前多念叨,祈祝兩人的未來夫婿在二月的院試裏,順順利利,拔得頭籌。
鄉下佃農送來的土産野味,標船捎來的四國時鮮,親友家贈送的禮儀心意,來來回回進進出出,施連也忙的腳不沾地,正月前那幾日,甜釀就未見著大哥哥的影,偶爾去見曦園,也只有紫蘇和青柳守著火爐喝茶吃糕,說道:“大哥兒已經好幾日未回見曦園住了。”
正月初一,施連只閑了一早上,門房時不時往院送名帖,家中各人都有名帖要寫,又要祭祖悼亡,施老夫人又要去寺廟燒頭香,忙忙不可開。
新園子因年節停了工,幕布把舊園子都圈了起來,家裏沒有閑逛之,好在天氣清寒,衆人都往施老夫人的正堂去,圍坐一起喝甜酒、炙鹿,賞臘梅,玩牌九,投壺走棋,人人上都多長了三兩。
這樣的喜慶日子,最忙的人當屬風月勾欄裏的人兒,無論私,男人們群結伴來喝酒取樂,或是上門應邀,給宴席裏彈奏助興,充當解語花。
因盼盼被其他商客邀去游山玩水,藍表叔被雪姐兒的婢拖著往家去,他近來到不常往這兒來,一是過了新鮮趣味,二是近來更貪些盼盼的曲意逢迎,雪姐兒見他久不上門,被馮媽媽罵了兩會,耐著子勾著他,兩人在帳飲酒作樂,吃吃睡睡,廝混胡鬧了足足一整日,藍表叔喝的酩酊大醉,只摟著雪姐兒親,嘰嘰歪歪的說了好一話,最後醉蒙蒙的往家去。
後幾日便是往各家去拜年,施家前堂的三間倒座屋子,日裏擺著迎客的酒席,後院裏桂姨娘還要忙著招待客,因著娶新婦的關系,況、張兩家先來施家拜年,只是況學和張圓都未曾來,原來是家裏拘著不讓出門,讓兩人安心備下月的考試。
親友串門,當然也是香竊玉的好時候,張夫人招待來家的賓客,半途卻不見了二兒媳,婢子說二夫人往廚房催醒酒湯去,園子裏新建的抱廈,因天冷,四門窗都闔的死死的,屋卻有袂挲之音,子細細:“等下還要出門去待客,別皺我的。”
又道:“莽夫……仔細我的發髻。”
只在逢年過節時才佩戴的花枝步搖的厲害,杜若的聲兒也的厲害,男人的氣息急促又癲狂:“嫂嫂這兒……倒是久、曠之人。”
咬銀牙,眼角嫣紅,巍巍的:“薛嫂子瞧著雪一般的妙人兒,你倒是好狠的心,在外頭拈花惹草,也不怕傷心。”
他哼笑,疾風驟雨:“是案上供的泥菩薩,不食人間煙火,我是車轱轆底下的爛泥,只著車四滾。”
細細嗅了嗅:“嫂子上這香,就是窗下那幾株含香的味兒,我初見嫂嫂那日,就聞著這香味,想著裳下的皮,是不是也跟那花一樣,膩白膩白。”
“狗鼻子……滿腔的齷齪心思……臭不要臉。”
兩人估著時辰,不好貪歡,急急絞了,扶著腰肢,只覺腰間被他手掌掐著的痕跡深骨,仔細整理裳,看他張狂的癱在椅上歇息,毫不掩飾自己的,笑話他:“賊骨頭,到底是了多腥,這樣張狂。”
況苑慢慢起,先瞥了一眼,後袍系腰帶:“也未遇上幾個如嫂嫂這般合心意的。”
杜若以為他暗諷浪,冷笑一聲,抹了抹鬢角,小心翼翼自己往外走去。
也曾天真浪漫過,只是後來學會了心冷,不要什麽什麽,只求一陣快活。
一開始也不明白自己有什麽不好,後來才知道這是男人的劣,日子過的太好,吃著碗裏,瞧著鍋裏,自中秋後,夫妻兩人就分屋而睡,家裏沒了臘梅,總有別的什麽花,近日張優每每在面前揚眉吐氣:“你不就嫌棄我升任無能,不如你娘家人麽?走著瞧,總有一日,我讓你後悔。”
冷笑,他心裏那些彎彎繞繞還不知道麽?不就是從別支了五百裏銀子,準備賄賂上司提個差麽?
這麽一筆錢,若到時這些銀子竹籃打水落了空,看他如何跟家裏代。
杜若不管,只管過自己的安生日子,只是肚子,須得煎一副藥來喝,若是懷了胎,那就不好收場了。
正月初十,幾家人相約一起去廣善寺,施家老夫人要供佛,況、張兩家替兩個學子祈福,趙安人也替自己丈夫請個願,幾家姐妹俱跟著,連施連也在,一路扶著施老夫人說話,杜若看見況苑陪著一道來,也是頗為驚訝。
一個眼神就明白,兩人相隨去了一間清淨禪房,他摟著人在懷,抵在壁柱上,杜若罵他:“你瘋了不是,佛祖面前也來,不怕現世報麽?”
“廟裏能幹的事兒可不,自古往今,不知了多姻緣,也不差這檔子事。”他還有心思跟說話,“剛才瞧著施連跟你那窈兒表妹,兩人一道跟著個僧人往後頭去取香火,說說笑笑的,男大當婚,大當嫁,怕是有什麽說頭。”
“他倆?”杜若攀著他的肩膀,“我看我舅母可沒那意思,最勢利不過的人,哪裏舍得窈兒嫁給商戶之家,再有錢也不肯,倒是施家,有些兒想法。”
“施連還是不錯。”他登堂室,“頗有些手段,家財滿屋,嫁了他,也算是福氣。”
“窈兒妹妹也不差……只是沒些兒主見,孩子氣了一些。”
聲音斷斷續續的,兩人將一片閑心都拋之腦後。
施連和窈兒取完香火送到前頭,見施老夫人和夫人們已經禮完佛,正站在一起說話,兩人都垂手在門外立著。
窈兒對施連頗有好,只是礙于母親的態度不好太過親近,施連礙于祖母的意思也不便拒絕,兩人都有些局促的站著。施老夫人和趙安人見兩人,俱笑了笑,趙安人不好太過顯,招呼窈兒過來:“若在外頭站著冷,就進屋來暖暖手。”
窈兒順從進屋,偎依著自己母親坐下,施老夫人見發間簪著朵白梅,顧盼神飛,花容月貌,笑的道:“到底是出自貴人家,周氣度就不一般,比我家那幾個丫頭強多了。”
趙安人握著窈兒的手:“老婦人誇贊,府上的哥兒姐兒們也都是出類拔萃,個個看著都喜歡。”
甜釀和雲綺幾個,加之兩家三個嫂嫂們,這時正從外頭抱著幾枝臘梅回來,說說笑笑,一時圍的鶯鶯燕燕,施老夫人左右顧盼,笑道:“這幾個孩子,年歲都相當,就是該多多來往些,說起來,年輕時的玩伴,以後各自有了歸宿,依舊有誼在。”
“老夫人說的極是。”
從廟裏回去後,施連徑直去了施老夫人,第一句話便是:“趙安人未必看得上我們家,這事祖母還是罷了吧。”
施老夫人看著他:“大哥兒覺得窈兒如何?”
施連挲著茶杯:“自然是好。”
他常用這話搪塞施老夫人,次次冰人來介紹,施連只道好,原先施老夫人還歡歡喜喜的去打探,但他都心不在焉的。
施老夫人但想著甜釀的話,忍不住道:“我看著這孩子倒是極好的,和你甚是相配,施家也是正正經經的人家,說起來半分也不差,只要我們心誠些,總能打人家。”
施老夫人看著他的神:“祖母也不是你,慢慢來,今年先忙著兩個妹妹的婚事,待明年……你可得答應祖母,早些安定下來。”
施連突然懶散往椅背一靠,叉十指,垂下眼睫:“先等二妹妹嫁了吧。”
因去年的上元節出事,施老夫人心裏多還有些膈應,不許家裏人出去觀燈,只在家裏各樹梢屋檐掛了些彩燈,讓姐妹們在家裏猜燈謎。
流易逝,一年匆匆而過,甜釀心頭也有些淡淡的,摟著喜哥兒哭了一場,苗兒看著心酸,又是安又是討歡心,好半晌才拉著甜釀出了繡閣去看燈。
施連見眼睛紅彤彤的,心知肚明,卻也不破,拎一盞兔子等給甜釀:“紅眼兒的白兔子。”
披了一席薄薄的鬥篷,潔白如雪,彩奪目,知道施連打趣,也拎起一只鼠燈籠:“披黑袍的子夜神。”
他看著微微嘆氣:“妹妹。”
幾日後,家裏來了位不速之客,是個材瘦高的中年男人,獐頭鼠目的,裳陳舊,看著不像個正經的人,說話裏還帶著一吳江口音。
那男人在施家門前盤桓片刻,上前同門房道:“我要找王妙娘。”
守門的老蒼頭楞了楞:“您是哪位?”
“我是王妙娘的娘家表哥,周榮。”那商客道,“我聽吳江人說嫁來江都,正路過,特意來看看。”
門房去報,出來迎客的人是施連,見面揖了揖。
原來是王妙娘姨家表兄,只是關系生分,這些年裏也只見過一兩次面,後來這表兄外出經商,更是斷了聯絡,去年回吳江,聽聞王妙娘外嫁,正好此次路過江都,故來探看一二。
“原來是表舅。”施連吩咐人送酒送菜來,陪著略說了幾句話。
“如何不見妙娘來?聽說我還有一雙侄兒侄,這次來也一并來見見。”
施連面上些尷尬之,吩咐仆人:“去將二小姐喚來見見表舅。”
甜釀是帶著淚來的,一見來人,哭道:“是何來的舅舅,如何從未聽姨娘提起過?”
周榮又將過來淵源說了一道,甜釀聽他說話,虛虛實實,有些話的確不假,抹抹眼淚:“舅舅來晚了……姨娘……姨娘已不見了……”
來人大驚:”侄兒這話是什麽意思?”
甜釀將去年上元節之事一五一十和周榮道,說罷兩人連連抹淚,那人又聽說甜釀即將外嫁:“侄兒的婚事,如何沒有娘家人幫襯,你姨娘不在,我是你親舅舅,理當留下,親眼瞧著你出嫁才是。”
面上出一驚慌之,吶吶的:“這……這倒不必,舅舅在江都只是路過,還是先著營生為好。”
周榮囔著不肯,施連站在一旁,面上也有些兒難為之,陪著說了半日話,最後吞吞吐吐難言之:“實在不是不招呼表舅,只是這小半載,家裏有些兒難事,請表舅諒。”
又吩咐人,端出了一個黑托盤,掀開一看,晃眼的一摞紋銀:“這一百兩紋銀,給表舅充路資只用,若是明年表舅再來江都,我們再好好招待。”
周榮直直的盯著銀子點頭,施連吩咐人給表舅整理褡褳,和甜釀兩人將人送出了門。
兄妹兩人雙雙站著,甜釀收了眼淚,看著那人遠去。
二月的日子過的焦急又迅速,已有許久許久都不見張圓,院試散考那日,一直布在繡閣的香案終于撤去。
後頭幾日,施老夫人招呼苗兒和甜釀往正房去,施老夫人邊立著個外頭辦事的男仆,施老夫人笑道:“院試的紅榜放出來了,圓哥兒果然整齊,拿了個院案首,況二哥也不差,拿了甲二等。估再過幾個時辰,親家都要傳人來說話了。”
姐妹兩人都舒了一口氣,院試結束了,後頭就等著籌備兩人的喜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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