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二房院里咕嘟咕嘟冒著熱氣,一主一仆正坐一起吃暖鍋。
“嚯喲,孟津南直接被趕出玉京啦?”二夫人咋舌不已,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羊,往那將將滾開的湯里涮幾下。
婢低頭調著料,放到二夫人面前,“可不是,主君這是為您也出了口惡氣,那姓孟的不過就是個小廝,怎敢對您無禮。”
這是前幾天的事了,二夫人出門前讓人備馬車,誰知左等右等不來,原是當天家里的馬車檢修。
二夫人得知,發了幾句牢,恰好小孟當值,被連帶著給了眼。
羊很快被熱湯渡上和的,夾起往那料里一蘸,滋滋放口中,二夫人咽下后才笑著問:“老太太知道這事麼?”
“知道,老太君似乎不太高興,早膳都沒怎麼吃就人撤走了。”
二夫人托腮:“為何不高興?發落一個下人罷了,何況那孟津南還把裴延的枕邊人打了,裴延若一聲不吭,我還瞧不上他呢!”
婢道:“主君在老太君眼中肯定是挑不出錯的,只是那阿玖……聽說和孟津南打得有來有回,滾了一泥水。”
“嚯!”
二夫人來勁了,筷子一撂,“給我細講講怎麼個事,不是阿玖挨打,而是兩人互毆?”
婢也是聽人講的,三人虎,等傳到玉京裴府阿玖已然了一拳就能撂倒青年小廝的強悍存在。
“真是人不可貌相。”
二夫人由衷贊嘆,又瞧了眼自己細伶伶的手臂,嘆息道:“我長這麼大還沒打過架呢,真是虛度了這許多年。”
“話說回來阿玖跟裴延還搭,話本子里都是糙漢子配娘,他倆竟是反了過。
婢手執銀筷,繼續往暖鍋里撥菜,卻二夫人阻了。
“膩味。”
婢詫異,這暖鍋的湯底可是昨夜就拿大骨熬上的,還添了名貴藥材進去,羊也是新鮮的上好部位,怎會吃膩?
二夫人笑得千百,“走,出去開開葷。”
說罷,二夫人往房那口巨大的四門酸枝木櫥走去,悠哉悠哉挑起。
婢眉頭一跳,明白過來“開葷”開的是哪門子葷,于是趕忙跟過去勸阻。
“夫人,二爺這段時間住在家中,我們貿然出門怕是不妥。”
“怕什麼,他不是一大早出門了麼。”
二夫人對鏡比劃,笑靨如花,“這件好看,還是這件襯我?”
最終婢還是沒有拗過二夫人,只得拿上一頂幃帽求戴上。
那等秦樓楚館是斷不能去的,二夫人嫌臟。
聽說還有些蔽的煙花柳巷專供貴婦人作樂,可惜無人引路,竟是探尋不得。
主仆兩人踏雪尋葷,多半要失而歸。
“算了算了,我累了,喝點茶再說。”
二夫人掀起幃帽下的垂紗,打算瞧瞧這周圍有沒有新開的茶鋪,卻發現前方一男子形跡可疑,影還特別像那幾年才見上一
面的丈夫,裴二爺!
“好哇,總算被我抓住把柄,什麼尋仙問道,敢也往這種地方逛!”
二夫人不怒反笑,興地自己的虎牙,招呼婢:“走,抓抓現的!.
.
”
一炷香后,兩人見裴二爺七拐八拐來到一間已經閉門歇業的藥鋪,他并未叩門,而是往邊上的小巷子走,顯然是要避人耳目走后門。
“你發現沒有,這家伙不是第一回來這兒,還是個客啊。
”
二夫人示意婢跟上,手里則將路上臨時買的馬球桿握了些。
然而,讓們大跌眼鏡的是,裴二爺準備進的那屋子已經有人了,一男一正在說話,而那 聲二夫人也不陌生,正是大夫人溫晚凝!
主仆二人如遭雷劈,錯愕地對視一眼。
“哎不管了。
”
二夫人咬咬牙,高高舉起馬球桿朝裴二爺后腦來了一擊。
裴二爺應聲倒地,里屋二人也被靜驚住,二夫人踹了踹昏過去的二爺,繞過他推門進去。
“溫晚凝,你搞男人低調點呀,怎麼被那死老頭子跟蹤了都不知道,笨死了!”
–
這廂,荼靡載雪,風聲瑟瑟。
阿玖倚著暖融融的熏籠打盹,正夢見自己采了一籮筐的拐棗,瓜瓤多漿,酸甜可口,打算拿一大半去賣錢,剩下的自己當果子吃。
忽然飛來一只翠羽小鳥,將籮筐面上的一層棗都啄壞。
阿玖越看這只小鳥越覺得像蘿卜頭,于是嘆著氣把碎果挑揀出來,“吃吧吃吧。”
“哎,你怎麼啄我手指啊!”
阿玖被手指上痛驚醒,發現這并不是夢,蘿卜頭竟然真的在啄。
“怎麼了?”這樣一反常態,阿玖很是擔心地把小鳥捧在手心。
還未待細察,蘿卜頭撲棱翅膀飛到半空,亦發出有些尖銳的鳴,而后調轉方向,朝屏風那一側飛去,阿玖了一眼便心道不好。
“主君!”
“主君,主君!”
主君原本在另一側寫信,不知何時竟昏了過去,紙上筆墨快干了。
阿玖腔微窒,著主君沉靜的側,手指發僵。
“啾啾,啾啾啾啾——”
蘿卜頭停在裴延發頂,不斷鳴,照理說這樣的靜,人早該醒了。
可是主君仿佛沉夢鄉不愿醒來。
阿玖控制不住往最惡劣的況猜想,撐在桌面上的手指關節逐漸發白,另一只手則抖著去探主君的鼻息。
他面泛白,也著不健康的,乍一看,甚至與攤在書案的宣紙并無二致。
但所幸是有呼吸的,均勻清淺。
“呼——”阿玖心念急轉,長長舒出一口氣。
“蘿卜頭,你下來。”
阿玖揮手趕鳥,自己則要去找楊大夫,卻見主君微微皺眉,極其緩慢地睜開眼睛。
阿玖沒反應過來,呆呆看著對方眼中的自己。
“阿玖。”
裴延聲音微啞,輕得幾不可聞。
阿玖連連點頭,了下發酸的眼睛,話都說不連貫:“我在我在,主君我
在,我我我去找大夫!”
裴延深覺眼皮如墜千斤,保持睜開的作已然十分困難。
再醒來,已是一天之后。
“主君!”阿玖幾乎是第一時間注意到裴延的靜,這一個日夜,不敢離開半步,也早就在心里把自己責怪了數遍,為何打盹,為何沒有及時發現主君的不對勁。
裴延緩緩抬起手,覆上阿玖臉頰挲,瘦削的指節到溫熱皮時他臉上有明顯的愣神,下一瞬,迅速收手。
意識到眼前的阿玖存在于現實而非夢境,裴延背上涔出冷汗,別開目,喑啞道:“抱歉,我……”
我什麼。
卻是說不下去的。
裴延閉了閉眼。
阿玖卻以為又要重現那日的昏迷,趕忙按住裴延的肩,一疊聲喊道:“別睡,主君別睡,我馬上去找大夫,不不不,我陪著您,我讓平蕪姐姐去找大夫!”
“也好。”
裴延逃避地閉著眼,手背在自己眼上,此刻的神智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怎麼了主君,您頭暈嗎?還是眼睛疼?”
裴延只是搖頭。
楊大夫很快趕來,阿玖固執地守在旁邊,一眨不眨盯著。
楊大夫把著裴延的脈搏,忽而神一頓,角含笑道:“阿玖先 出去,我有事會你。”
“可是……”
楊大夫故意皺眉,“有我在你還不放心?”
吱呀一聲,阿玖的丁香角消失在門外,楊大夫才一邊著長須,一邊揶揄地看向裴延。
“阿玖做了什麼,您心跳如此之快?”
月泛著涼意,照在床鋪之上更清寒。
然而沉下呼吸時,能聞到藥香之中糅著一縷甜香,裴延在眼上的手松了松,沒有回答。
一炷香后,甜香的主人旋風一般卷進屋,停在床帳前。
“怎麼不過來?”裴延主看向阿玖,目對上那雙水蒙蒙的眼睛。
“楊大夫沒有同你講嗎?我沒事,昏迷是正常的——”
“我知道。”
阿玖罕見打斷他的話,雙眼泛紅,提及另一樁事,“我不經意看到您的信。
主君,您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像是在準備后事?
裴延微微含笑,“你是說我還未寫完的囑?”
阿玖咬著不言語,心想主君果然是厲害之人,囑兩個字都能輕飄飄掛在邊。
可是就沒那麼豁然了,不希失去一個待很好的主人。
“總要有兩手準備。”
裴延朝招手,阿玖卻沒有挨上床沿,而是如尋常侍一般坐在了床前踏板上。
阿玖深呼吸一口,臉頰鼓起又落下。
裴延溫聲:“想說什麼?”
阿玖腦海中把匆匆一瞥的信件容過了一下,有點失落地搖搖頭。
信中提及太子殿下、裴府、朝廷,甚至倉庫里那些舊書的去向都安排好了,可是沒有提及。
阿玖知道若真有那一天主君走了,可能會去大夫人那里當差,或是回到膳房繼續做的燒火丫頭,若運氣好一
點從阮廚那里學到手藝,
講不定未來還能為膳房二把手,
甚至掌廚大師傅。
這原本是阿玖所設想的未來。
可是,
若真的這樣了,
阿玖覺得好難過。
裴延并不知道的心思,只是趁著現在神好多問兩句,“我有兩位故友在,他們夫婦倆都很有學問,你若想繼續學文習字,或是對琴棋書畫興趣,可帶著我的信北上,他們定會幫你。
阿玖,你在學習新東西這方面很有天賦,因此我有這麼一個提議,當然,這取決于你,留在玉京也好,同平蕪們互相有個照應,生活環境也不算陌生。”
阿玖凝眸,仔細分辨了一下其中含義,“所以說,主君的信里其實有提到我嗎?”
裴延一怔,未曾料到阿玖有如此一問。
“主君。”
阿玖子微微前傾,認真地看著他:“您說的這些我都不希發生,阿玖希您好好的,可以繼續教阿玖認字,如今才識得三百一十六個……那日我為您讀案卷,卜林還笑我讀得磕磕絆絆,我那會兒有點惱,現在卻不怪他。
主君,阿玖還有很多想學的,想要您親自教我。”
裴延眸深濃,他想自己是病糊涂了,無法分辨阿玖眼中的是否只是簡單的敬慕。
“叩叩叩!”
急促的敲門聲讓裴延如夢初醒,他閉了閉眼,輕聲道:“去應門吧。”
二夫人卻是等不及了,風風火火闖進著:“延兒你可快些好起來吧,不然你母親要瘋了。”
“你猜傻到什麼地步?竟然聽信江湖騙子要給你換,笑死了,信這種神也就罷了,溫晚凝這個傻子竟然還要用自己的來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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