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院,主僕三人沿鵝卵石鋪嵌的小徑往南院走,南院不算大,五間青瓦上房倒是造得堅固牢靠,是夏依晴曾祖輩傾盡財力用心建造起來的,地基築得高,登五級石階上去,是帶著雕花石欄的寬闊廊沿,夏依晴和妹妹樂晴小時候在廊沿下追逐嘻鬧,既盡興又安全,還不風吹雨淋。這是當年夏家最好的祖屋,理所當然給長子長媳居住,龐如雪跟隨夏修平回到夏家,便一直居住在這裡面,生了兩個兒,直至今日。
這並不表示龐如雪爲長媳在夏家待遇如何的好,夏老太太由著們母長住於此不來擾,那是因爲夏宅後來擴建了,夏老太爺和夏老太太帶著小兒子們自是往嶄新而寬闊的院落去住,舊院子舊房子,他們纔看不上眼。
夏家在本地原不算什麼上檔次的人家,祖傳二三十畝田地,世代耕讀,好不容易到夏修平中了舉,興沖沖上京求取更大的功名,不料落第而歸,但好歹不花用一兩銀子帶回個媳婦兒,而龐如雪又帶回一萬兩嫁妝銀子,天上掉餡餅,把夏家人樂瘋了,那一陣子對龐如雪好得不得了,龐如雪子心腸更,經不得兩句哄,一萬兩銀票全部上婆婆,夏老太太就用那銀子置田地、擴建住宅,一躍爲令鄉鄰羨慕的富裕人家,夏修平的弟妹們娶的娶嫁的嫁,都攀上了好親事,由此在城裡更有面,得到城裡中上層社會的認可和尊重,夏家的風就從那時開始。
夏修平與龐如雪婚後三年是他們最恩的時候,那時夏依晴剛出生,夫妻倆裡調油,意綿綿,在龐如雪的規勸和陪伴下,夏修平用心攻讀,之後再次上京趕考,這才中了末位進士,留京任職沒門,還是拿著龐如雪的銀子,四打點,謀得江南本土某縣縣丞之職,雖只是九品,好歹做了,領著一份朝廷的俸祿。
夏家既有田產,夏修平又做了,按說日子已經很不錯了,就那樣踏踏實實地過下去,全家同心合力,慢做打算,總能將家業越做越大,但人向來是貪心不足,夏金氏見兒子有出息了,越發得意洋洋,認爲兒子是文曲星下凡,將來必定貴不可言,而這個生了文曲星的娘更是了不起,兒子還沒上任呢就以家老太太份自居,四炫耀賣弄,又了別人鼓攛掇,覺得兒子要趁年輕將那越做越大,但需得與有權有勢的人家攀親才行,龐氏沒個孃家支撐,懦弱無用,可巧有人上門說親,夏金氏一聽說是州同知的兒,大喜過,也不管那姑娘什麼底細,立即一口答應,很快,在夏金氏的持下,夏修平娶了黃氏進門。
而此時龐如雪剛生下夏樂晴,原本就生產不順利,損傷過重,臥牀兩個月恢復不過來,婆婆和夫君不帶商量地另娶了新婦,這對於尚且沉浸在與丈夫恩深之中的龐如雪是何等沉重的打擊,不言而喻,龐如雪再養不回來,纏綿病榻幾年,整個兒瘦人幹,完全變了形。
想起往事,夏依晴就暗自嘆息,龐如雪從不在們姐妹面前說夏家人不好,更時時教導們要孝敬長輩,尊敬父親夏修平,自己了委屈和淚吞,還要教育子尊敬惡婆婆和渣丈夫!這樣的奇葩母親夏依晴拿沒辦法,閒得無聊時就去撬劉媽媽的,哄以講古的形式把父親和母親的事講給姐妹倆聽,劉媽媽被姐妹倆磨來磨去,無可奈何,只好都說了,不過劉媽媽也只能從夏修平帶著龐如雪回到湖州那時說起,因爲當年的劉媽媽是落了難在湖州州城街頭讓龐如雪買下來的,龐如雪之前的事,也不得而知。
但據從小輾轉於豪富大家族裡做丫頭僕婦的劉媽媽推測:龐如雪實打實是大家閨秀出!端莊優雅,舉止從容,識文斷字,還有那些已形習慣的規矩教養,所有種種,若不是從小就經嚴格訓教,是不了的!
夏依晴和夏樂晴曾多次問過龐如雪外祖父家的事,龐如雪面憂戚,只說外祖父家很遠很遠,遠到咱們走不到了!
說著這話,眼裡還蓄了淚水。
姐妹倆就不忍心再追問,夏依晴暗地裡猜測:弄不好是外祖父家因爲什麼原因家破人亡了,龐如雪自己逃出來,遇上夏修平,讓便宜爹撿了便宜也未可知!
走近南院,便聞到陣陣悉的清新花香,夏樂晴一聞得那香氣便耐不住子了,說一句:“姐姐我先進去看娘!”
聲音尚在,人已一陣風似地越過夏依晴,沿著爬滿薔薇花的低矮牆小跑,裾翻飛,很快閃進院門去了。
劉媽媽制止不住,嗔怪道:“這孩子,還是如此急躁!”
夏依晴微微一笑,沒說什麼,只是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清爽宜人的花香,此時倒不能怪樂晴急,回家的人如同燕子歸巢,誰能阻擋?南院是龐如雪母的地盤,母三人和劉媽媽勤加打理,把南院裝扮得如同個小花園般,纔來五年,已對這院子生出,何況樂晴在這裡邊住了十二年!
夏家底子薄,靠龐如雪的陪嫁銀子擴建起來的宅子統共也就那麼幾院落,裡邊各角落旮旯栽種幾桿翠竹,堆幾塊石頭充作假山就完了,沒有多餘的空間修建花園,夏依晴姐妹倆四年前繡莊老闆娘邀請去家做了一回客,見家園子裡百花盛開,奼紫嫣紅,其中那一波波一層層薔薇花架引得姐妹倆挪不開腳,繡莊老闆娘便剪了十幾枝薔薇藤蔓送給們,教們如何栽種如何搭架,回來後姐妹倆合力栽下薔薇藤,三年間連年移栽,心培護,在劉媽媽和丈夫劉大幫助下,砍竹枝搭花架,到如今整個南院房前屋後全是的、紅的、白的、黃的薔薇花,江南氣候溼潤,薔薇除了深秋和冬季不開花,春夏初秋都恣意盛開,花朵如繁星般集,花香清雅襲人,古樸的南院變優雅麗的薔薇園,這兩年薔薇更是爬出院來,將低矮的院牆裝飾得不勝收,夏修平和他的妾黃氏、兩個庶清明回鄉祭祖,經過外邊都不讚歎眼饞,但黃氏清高自傲,自己管住夏修平不準他進南院,也不許兩個兒在南院花牆下多逗留,兩個兒每次回來便從外頭摘去許多花朵,打苞的花骨朵卻掐下撒了一地,把夏樂晴氣得要找們算帳,奈何被龐如雪管住,夏修平每年只回老家一兩次,做孃的婆婆約束不準走出南院,卻想讓兒表現良好,以爲這樣就可以博得們父親的垂。
多麼天真的母親!
夏依晴正站在花牆下暇思,自顧冷笑,忽聽院子裡傳來吵鬧聲,夏樂晴像枚炮彈般直了出來,紅著眼睛拉著就往裡面拖,一邊著氣喊道:“姐姐快來!不得了了,們要佔我們的院子!”
夏依晴吃了一驚:“什麼?是誰?”
姐妹倆相隨進了院子,夏樂晴擡手一指,語氣裡帶著哭腔,滿含忿恨:“就是們!祖母和二嬸孃派來的人!”
饒是夏依晴能忍耐有自制力,放眼往院子裡一瞧看,也不住怒火頓生:院落裡到扔放的,正是母親龐如雪和們姐妹的東西——箱籠東倒西歪,半開不合,所有東西都傾倒出來,那些平日穿用的裳原本好好兒掛在架子上,棉褥被套乾淨整齊地摺疊放在牀上,此刻全部被捲團,從臺階上直接扔下來,到散落,繡架散開斷了兒,上邊描繡到一半的臘梅圖眼看已廢品,幾隻鳥雀落在上頭,踩著踩著竟還撒了泡鳥糞……
夏樂晴跺著腳,尖聲喊著:“住手!你們都給我住手!”
沒有人理會,廊上五六個婆子抱著各樣東西往下扔得更快了。
夏依晴不聲不響快步上前,手當揪過一名才從臺階上下來的婦人,擡手啪啪就是兩掌,婦人還未回過神來,已離開,同時鬆手,婦人站立不穩跌落下去,一頭磕在石階上,立時濺當場,額上多了道口子。
夏樂晴見姐姐了手,也抄起一竹桿,跑去對著廊上的婆子們一陣捅打,兩個婆子躲避不及被敲到頭,嗷嗷,那跌下臺階傷的婦人則躺在地上尖聲哭嚎,夏依晴踏步上了最高一階,站在廊前脆聲道:
“你們都看見了?誰再敢扔我的東西,有財媳婦就是榜樣!這還是輕的,你們都是我夏家花銀子買來的奴婢,我是夏家的大姑娘,便打殺了你們,也不過是小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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