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宗房夏英軒。
盧嬤嬤眼角含笑地了簾子進了房中。
譚家的規矩大,對於年輕子弟讀書方面要求嚴格,尤其似譚建這等宗家嫡出爺,哪怕是新婚也不能耽誤了學業。
今日一早,他就去了書房。
房中只有楊蓁一個,坐在桌前擺著象棋,棋子半天不走一格,托著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臉蛋紅彤彤的。
盧嬤嬤甫一進來。就忍不住笑了一聲,「看來姑娘今日心中並無不悅之氣了。」
盧嬤嬤是楊蓁的嬤嬤,從小就陪在邊,先前還替打聽過許多譚家的事。
楊蓁被嬤嬤這般笑,臉越發紅了起來,哼哼著轉過了頭去。
「嬤嬤在說什麼,我可聽不懂。」
說著,胡走了幾招棋。
盧嬤嬤越發笑起來,坐到了邊。
「姑娘旁的不懂都行,只是人世故這方面,萬不能不懂。」
突然說起這個,楊蓁迷了一下。
「難道我又得罪人了?」
從前在京里同年歲相近的姑娘來往,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得罪了人。
連娘都說,「你就有什麼話在腦子裡過三遍再說!」
楊蓁心想,就是過三十遍,不還是這句話嗎?
但娘說了,婆家不是娘家。只有把和婆家人的關係理好,才能過得舒服自在,不然就是自己給自己找罪。
這會,楊蓁皺著眉頭問盧嬤嬤,「我......得罪誰了?」
盧嬤嬤忙道沒有,「姑娘沒有得罪誰,只是老奴給姑娘提個醒罷了。」
說著,特特看了楊蓁一眼,「昨日二爺是不是同前兩日不一樣了?」
話說得楊蓁心頭一跳。
是不一樣了,頭兩日,他迷迷糊糊地總犯癡,莽的很;昨日卻極有耐心,舉止也是極其輕的......
楊蓁沒回答,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才臉蛋發熱地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盧嬤嬤笑了笑,「二爺是得了貴人指點了。」
楊蓁睜大眼睛,聽見盧嬤嬤低聲道,「昨日老奴見二爺在正院門口徘徊許久,想進又不敢進的,最後還是被大夫人遇見了,進正院去了。」
楊蓁一下就明白了過來。
「嬤嬤是說,是大嫂指點了二爺?」
盧嬤嬤點了點頭,「老奴特特在正院附近停留了一陣,看到二爺從正院出來,眼睛亮亮的,顯然不是之前迷糊糾結的樣子了。」
「這樣啊......」
楊蓁意外,但一想到,這樣的事說到了項宜那裡,楊蓁臉更紅了,似被烈日曬了一樣。
可盧嬤嬤卻在旁說了一句。
「大夫人是心善的,才教了二爺如何同您相。若是個不懷好意的,豈不趁機挑撥離間?」
楊蓁心驚了一下,喃喃,「大嫂確實最是和善,只是不知為什麼,好像譚家族人並不怎麼喜歡。」
這些事,盧嬤嬤比更清楚。
「到底是出鬧得,說白了,這些年世家同庶族越發不對付,項家又出了那樣的事,難免影響了項氏夫人。」
說著,放低了聲音。
「姑娘不知道,項氏夫人嫁進來的時候,據說只有八抬嫁妝。」
「八抬?!」楊蓁從來沒聽說誰家嫁八抬嫁妝,「項家沒錢,難道譚家不給添妝嗎?」
替家境不的新媳婦添妝,是夫家給的尊敬和面。
反過來,似乎也很能說明譚家對項氏的態度了。
楊蓁瞧著那位宗子大哥是事公允的做派,為什麼這般對待自己的妻?
楊蓁想想大嫂溫和善的樣子,再想想譚家和宗子大哥的態度,一下就坐不住了。
不等盧嬤嬤再多說一句,楊蓁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我去趟正院!」
......
楊蓁突然登門。
項宜還以為要過幾天,譚建才可能跟說些什麼,沒想到今日就來了。
是疾步來的,盧嬤嬤呼哧呼哧小跑著跟在後。
項宜看著火急火燎的主僕二人。
「弟妹突然過來有什麼事嗎?」
盧嬤嬤還沒緩過勁來,楊蓁也一時沒急著說話,只是看向這位大嫂。
大嫂是譚家的宗婦,照理該比自己更加面,但卻穿著一件紋樣過時的素衫,耳上墜了一對僅米粒大的小銀墜,規規矩矩的髮髻上,簪了兩隻不能更尋常的花簪。
饒是如此,仍清麗出塵,楊蓁一眼看過去,就很不能把自己所有好東西都捧出來送給。
這麼想,當即上前了兩步,從袖中拿出一隻荷包放到了項宜手邊的茶幾上。
叮叮咚咚之間,荷包里的東西了出來。
是一對質地極綿潤的白玉鐲,有半段用細髮的金線細地纏繞出花樣。
一看就價值不菲。
「大嫂,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楊蓁斬釘截鐵。
項宜愣了一下,看到盧嬤嬤一臉尷尬的笑,旋即明白了楊蓁的意思。
好笑了起來,將鐲子推了回去。
「弟妹太客氣了,本是我該做的,不用這些東西。」
在這譚家,若有一人待沒有那麼多芥,約莫也只有譚建了,譚建有事自然要幫的。
況且,也喜歡這個出行伍之家的弟妹。
婉拒了,楊蓁卻急起來,「大嫂怎麼不要呢?難道是不喜歡這花,我不懂挑這些的......」
沒挑揀花,只急匆匆,把嫁妝里最貴重最漂亮的一對鐲子拿來了。
盧嬤嬤沒辦法了,也只好道,「大夫人,一點心意而已,您收下吧。」
項宜無奈好笑,剛要說什麼,卻突然聽見了院子里響起的男人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一響,眼皮跳了一下。
項宜神正了幾分,正要再讓楊蓁把鐲子收起來,不想楊蓁卻把自己手腕上那對碧綠的翡翠鐲子一併褪了下來。
「大嫂是不是覺的金俗氣?這對翡翠的也還行。那大嫂收下這對吧,或者兩對都收下......」
腳步聲漸近,項宜眼皮跳的更快了。
曉得楊蓁沒有旁的意思,那是個直來直去的姑娘,但這鐲子當真不能收。
項宜把楊蓁的兩副鐲子都裝進荷包里,放回到了楊蓁手裡。
「弟妹的心意我領了,但這些我不能要,你快拿回去吧。」
說著,看了盧嬤嬤一眼。
「這會我就不多留弟妹了,改日得閑弟妹隨時再來。」
盧嬤嬤一下就明白了項宜的意思,急忙暗暗扯了自家姑娘一把。
「......咱們先回去,改日再來拜訪大夫人。」
說話間,盧嬤嬤拉著楊蓁,項宜也將們送到了門口。
然而楊蓁想送的東西全沒送出去。
明明這位大嫂都這麼難了,自己也是真心要送的,為何不收呢?
眼看到了門前,楊蓁一著急,趁著項宜不注意,手腳極其利落地,把荷包放到了門邊的小幾上。
項宜並未發現,還跟著楊蓁主僕出了門去。
門簾開,剛從外面回來的譚廷,剛好也到了廊下。
眾人相見,各自行禮。
楊蓁對這位宗子大哥的好十分有限,匆忙給譚廷行了個禮,就拉著盧嬤嬤就走了。
譚廷甚至給這位弟妹點頭,都只點到一半。
們主僕一走,空的正房廊下,就只剩下譚廷和項宜了。
兩人照舊無話可說,譚廷只是回來取本書而已。
但項宜垂眸安靜地跟在他後進了房中,卻見他腳步頓在在門邊的小幾旁,看住了上面的荷包。
那荷包口散開,兩副不菲玉鐲的珠寶氣溢了出來。
譚廷足足看了荷包幾息,眉頭地了下來,驚詫的目一錯不錯地落在項宜上。
他臉完全沉了下來。
弟媳才剛進門不到三天,他的這位宗婦妻子想要如何?
譚家什麼時候,有了剛進門的弟妹要這般侍奉長嫂的道理?
項宜也愣了一愣,才剛看到這個本已被還回去的荷包。
但更看到了譚廷沉難看的臉。
臉上溫和的神在這目下淡沒了影。
抿著默了默,「這是弟妹東西,我會讓人還回去的。」
男人依舊沉默的看著。
有一瞬,項宜想再多解釋兩句,可話到邊又被咽了回去。
此時不管說什麼,這位夫君多半也是不會相信的,又何必多解釋呢?
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神,將荷包重新系好,將春筍了過來。
「去把這個送回到夏英軒二夫人,同二夫人說,我不便收下。」
春筍領命立時去了。
春筍一走,正院房中再次靜了下來,靜中再次拉著令人窒息的氛圍。
項宜無言地收拾了茶幾上的殘茶冷盞。
譚廷沉著臉負手站在原地半晌,周的氣息得門外的風都不敢遊走而。
半晌,他才深深吐了一氣,走到窗前的書案上,磨了墨提了筆,走筆凌厲地不知寫了什麼。
寫完,他重重擱下筆,頭也沒轉地看了項宜一眼。
「把這個裱起來,就掛在房中的牆上。」
話音落地,他抬腳離開了房中。
房中瞬間只剩下了項宜一個人,項宜轉頭看向窗下,那墨跡未乾的一篇字。
走了過去,看到了譚廷的字,那是一首做《題賄金》①的詩:
蕭蕭行李向東還,要過前途最險灘。
若有贓私並土,任他沉在碧波間。
春筍在這時從夏英軒回來複命了,看見項宜站在書案前,也走了過來。
他看到了書案上的這幅字。
「夫人,大爺這是什麼意思?」
項宜目落在這幅字上,定了幾息。
「意思是,做人不要貪得無厭。」
「這......大爺寫這個做什麼?」
外面的風吹開了窗,裹著的衫,將細瘦的脊背襯得越發清瘦。
項宜極淡地笑起來。
「掛在房中,時刻告誡我,要為人清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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