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彌來之前給自己買了早餐,梅干菜的生煎包和無糖豆漿。
床邊柜面上連了一塊可活的桌板,旋出來就變小餐桌。拖過椅子坐在一旁,揭開裝生煎包的紙盒包裝蓋,細長的竹筷夾一只出來,手掌在下方以作保險地接著,方小心送口中。
談宴西已坐回到病床上,背靠搖高的床頭,長疊放,抬頭瞧一眼明的輸管,嫌下落速度太慢,抬手便要去旋那小閥門調整流速。
周彌作比他更快,手揮過來一下便輕輕打在他手背上,“別。”
談宴西只得笑一笑,收回手去。
實在無聊得很,他就去看。
穿一件果青短袖上,鎖骨分明,為方便進食,一頭長發挽了起來,拿頭繩隨意一綁,出修長脖頸。
眼睛算不得很大,配這張冷艷畫皮恰好。眼睛上半是倒懸的月牙弧形,直至后段弧度緩落,到眼尾再有一個微微的上勾。
便是這雙眼睛,有嫵,卻是一種清冷的嫵,拒人千里不可玩。
生得這樣皮囊的人,很難不恃而驕,多半致裝扮,以求錦上添花。
哪像,因為不上班,就徹底放棄了化妝,素朝天,坐在這狹小餐桌旁,一口半個生煎包。
鮮活又自然。
細想,從第一回跟見面,就跟矯飾造作這詞一點不沾邊。
好像注意到他的打量,周彌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神不免為難,“你應該還不能吃東西?”
談宴西失笑,“……我沒想跟你搶東西吃。”
周彌早餐吃到一半,走廊里又響起腳步聲。來人輕敲了一下門,“三哥。”
聽聲音是尹策。
門是半掩的,談宴西他:“進來。”
尹策推門進來,一手拿一束鮮花,另一只手里拿一臺筆記本電腦。
他目及周彌,頓了頓,微微點頭,以作招呼。
將花束擱在床位的柜子上,他轉便跟談宴西道歉,“三哥,昨天晚上是我太稚太沖。我回去之后又仔細想了想……”
他目朝著周彌看了一眼,周彌便將已經夾起來的一只生煎包丟回紙盒里,笑一笑,準備起。
談宴西抬手做個制止的手勢,:“沒事。坐著慢慢吃。”
看向尹策,又說:“你繼續說。”
尹策不免幾分驚訝,他畢業就跟著談宴西做事了,從沒見過聊正事的場合,談宴西不讓伴回避。
他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我回去之后,想了幾個方案,想看看這事兒還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的解決辦法。”
談宴西“嗯”了一聲,要先聽聽他方案的意思。
尹策便端著筆記本電腦去床沿上坐下,一邊講述,一邊給談宴西演示他做的數據圖表。
三個方案都講完,他抬頭,推一推眼鏡,一瞬不瞬地看著談宴西,等他決斷。
談宴西平聲說道:“能合作的前提下,你這三個方案都有可圈可點之。但這事兒沒有轉圜余地。”
尹策一霎臉灰敗,“我知道這是姑父跟二哥親自下的命令,可是三哥你甘心嗎?籌備了大半年,只差合同上簽字,只因為一句話,就得把全部心讓給秦家……”
談宴西打斷他:“我說了往后還有給你鍛煉的機會。”
尹策不作聲了,摘了眼鏡,垂下頭去,食指和中指了眉心,好一會兒,才將眼鏡戴回去,合上筆記本電腦,站起,“三哥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談宴西說:“給你放半個月的假,出去散散心吧。”
尹策沒說好與不好,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另一旁,周彌已經吃完了早餐,悄無聲息地收拾和整理好了小餐桌。
有意沒多去留心兩人的對話,但偶爾聽兩句,總算弄明白了,談宴西和尹策應該是表親關系,無怪乎他邊的人,都要對尹策客氣三分。
覺得談宴西其實是溫一個人。
他自己多住兩天院都覺得沒時間,卻尹策去領假散心。
臨近中午,莫妮卡也來了一趟,匯報些工作上的事,帶了幾分文件給他簽。
午后,談宴西一連接了好些電話,私人的工作的都有。
他住院的事多半沒人放出消息,他那些圈“朋友”,各個都如平常一樣,邀請三去哪兒哪兒捧個場。
談宴西接完手頭這個電話,轉頭一看,周彌坐在椅上,手臂撐在床邊柜上,一手托腮,若有所思狀。
談宴西:“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真是好脾氣。我要是生著病,還這麼多人來煩我,恐怕我早就發火了。”周彌轉頭看他一眼,忽地探,去夠他拿在手里的手機。
目盯著他,仿佛只要他神有一不悅,便會立即收回手。
談宴西只是微笑看著。
便輕輕一,將他手機拿了過去,“你說,如果你關機一下午,世界會不會就此停止轉。”
談宴西微揚了一下眉,笑說:“不知道。但值得一試。”
周彌便當著他面,長按音量加號鍵和電源鍵,彈出的菜單里,手指往右一,選擇了關機。
這個過程中,依然在觀察他的表。
他只是笑著,全然縱容。
周彌把關機的手機丟到一旁,又問他:“你會不會覺得,突然閑下來了會很無聊?”
談宴西笑說:“那你給我找點事兒做?”
“看電視麼?”周彌盯著他,“或者,開一部電影?”
談宴西的表表明他興致闌珊。
“那要不然我讀書給你聽?”周彌開玩笑說。
哪知道談宴西說:“好啊。”
“……認真的?”
談宴西笑說:“不你自己提議的嗎?”
他將枕頭一扶,躺上去,半閉著眼睛,說:“你隨便讀點兒什麼我聽聽,正好我睡個午覺。”
周彌看他一眼,清清嗓子,正要出聲,他卻拍了拍旁的空位。
猶豫一瞬,周彌蹬掉鞋子,爬上床,他手臂展,讓當枕頭枕上去。
周彌轉頭看一眼,看見他偏于瘦削的下頷骨,耳后至脖頸一線的皮,是無機質的一種白皙,微微抬眼,便是他靠近結,那粒淺褐的痣。
談宴西只覺的呼吸縈繞于頸間。
一霎,一小片溫熱落在了自己結上。他不由地結滾,微微低頭,睜一只眼去看了看。
片刻,緩緩地念:“Unjour,j'étaisagéedéjà,danslehalld'unlieupublic,unhommeestvenuversmoi.……”
聲音清脆而空靈,腔調拿得漂亮又婉轉,閉上眼仿佛電影序幕的獨白,人沉浸,即便不懂其意。
夏日綿長,外頭日白得晃眼,那藍條紋的窗簾布,都被照得褪了。
他有種介于困頓和-之間的心難耐,在這冷氣十足的潔凈的房間里,好似那些日,都徑直地曬在了他的皮之上。
-
次日周一,周彌要去上班。
是多帶了一套換洗服過來的,清早在病房的浴室里洗漱過后,即可直接去往公司。
晚上下了班,周彌又去了一趟醫院。
談宴西已經可以開始進流食了,姚媽送來親自熬的清粥。
尹策也在,沒了昨天的緒,正心平氣和地跟談宴西聊新的項目規劃。
周彌坐了一會兒就得走了,回去還得加個班,不知道幾點能弄完,今天是沒法在這兒整晚陪著了。
姚媽就說:“那我跟周姑娘一塊走吧,繞點路是繞點路,免得等司機跑兩趟。”
尹策看了姚媽一眼,對談宴西說:“三哥,我自己開車來的,我送姚媽回去――規劃書我這兩天就會做出來。”
談宴西點頭,他們路上小心。
到了樓下,姚媽問尹策,“你往哪兒去啊,順路不順路?”
尹策頓了一霎,報了個地名。
姚媽說:“唷,這完全是兩個方向啊,這來回不得兩小時。”
尹策這時候看了周彌一眼,“我跟周小姐倒是同路。您看要不這樣,我送周小姐,姚媽您讓司機送回去。”
周彌忙說:“沒事,可以不用管我。我自己坐地鐵回去就行。”
尹策說:“那不行的,不然,回頭三哥要怪我辦事不周到。”
姚媽也糾結起來了,看向周彌,等做決定。
周彌實在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最后只好折衷,對尹策說:“麻煩你把我送去地鐵站吧,我住的地方坐地鐵更方便。”
尹策猶豫一下,還是點頭說:“行。”
周彌自知坐后座像把人當司機,很失禮,但還是故意忽略了這一點,堅持坐在了后排。
尹策的車是特斯拉ModelS,流線型車很有未來,倒符合他給人的高材生的印象。
車里沒有任何多余裝飾品,足夠干凈。
一路過去,尹策一句話都沒說,空間寂靜得只有引擎運作聲。
地鐵站很近,幾分鐘就到了。
尹策將車停在口的路邊,在周彌拉車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路上注意安全。”
平直的目,看不出任何緒。
周彌點點頭,謝他送到地鐵站。
尹策:“不用謝。應該的。”
-
談宴西出院之后,休養了幾天,又有新項目要忙。幾周過去,周彌跟他見了屈指可數的幾次,只夠時間一起吃頓飯。
微信上倒是聊得比往日頻繁。
他有一周都在外頭出差,時不時地給來一條信息,問在做什麼。但聊不到兩句他又有事,微信上全是這種有頭沒尾的對話。
周彌無所謂,怎樣都是習慣的。
有一天晚上十點,談宴西給打了個微信電話,說是剛開完會累得很,想聽聽的聲音。
結果,周彌這邊說著話,他那邊就沒了聲音,直接就睡著了。
周彌鬼使神差地沒掛斷,手機充著電,放在一旁,自己抱著電腦加班。
翻譯一份文書,十二點多才弄完,拿起手機一看,那通話時間還在繼續。直到洗漱過后上了床,睡覺的前一秒才把它掛斷。
第二天早上,談宴西顯然是震驚于那147分鐘的通話時長,發了個問號過來。
周彌平靜地回復:昨晚睡著了,忘掛了。起夜才發現。
-
七月將過去一半,周彌這天接到談宴西電話,問:“在哪兒?”
一般,談宴西這麼問,就意味著要見。
于是周彌說:“你忙完啦?”
談宴西說:“嗯。接你過來吃個飯。”
周彌說:“改天吧。我今天生理期。”
談宴西電話里笑了聲:“單只見見你不行?”
周彌沉:“……司機多久過來?”
談宴西估計是聽出聲音有氣無力,“你不舒服?”
“……嗯。請了假,在家里休息呢。”
談宴西說:“那我過來看看。”
“不用。你過來我也沒辦法招待你……”
談宴西不容拒絕的口吻:“地址發給我。”
搬新家后,談宴西還沒往這兒來過。
周彌把地址發到談宴西的微信上之后,就疼得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趕爬起來,走到門口,往貓眼里看一眼,看見談宴西站在外頭,才恍然想起來他說要過來的事。
門打開,談宴西神見的幾分焦急,可能在沒有空調的門外待了些時間,額頭上浮了一層薄汗,“半天不開門。還以為你暈過去了。”
周彌不好意思地笑笑,“睡著了。”
沒拖鞋,周彌他就這麼進來。
自己準備往廚房去,給他燒水倒杯茶,突然他手臂過來,將腹部一攔,半摟進懷里,推著往臥室走,“不舒服就躺著去。”
他上一件薄薄的白襯衫,袖挽起出手腕,上幾分熱氣,像把夏天帶進了的領地。
周彌房間很小,一米二的一張床,旁邊擺下一個柜,就不剩什麼了。
但收拾得干凈,沒什麼雜,倒不顯得十分局促。的床單里面是豆綠,外面白底,印平鋪的樹葉圖案,夏日里視覺清亮的配。
周彌掀開被單,躺回去,又把把空調遙控拿過來,溫度再調低幾度。好像是怕他熱。
談宴西在床沿上坐下,轉頭看,幾無的一張臉,有些憔悴,見的脆弱。
側躺著,頭發遮住半面臉,睜著清亮的眼睛。
是在看他。
片刻,腦袋往他那兒湊了湊,臉頰挨近他的手背。
談宴西一時就頓住了,實難抵抗這種行為――像平日高冷獨立,怎麼喂食也喂不、從不主的野貓,某天突然撒似的蹭一蹭。
他垂眸看了好一會兒,被挨著的那只手忽地往上一翻,修長的手指一下著的下,問:“想沒想我?”聲音幾分沉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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