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潺潺,窗外雨打芭蕉,像在地板上灑了把豆子,一粒一粒彈起又墜落。
明箏覺著自己也在跟著那雨點的節奏不住下墜著,耐著男人陌生的氣息,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過去兩人恩時的記憶。
咬不吭聲,那回憶斷斷續續,許是隔著太久遠的距離,竟一時串聯不起。
梁霄垂眼見偏著頭,額角清淺一層香汗,長發地散在枕上,雪白臉龐瑩潤,烏黑墨發的發。梁霄幾乎要醉在這燈下、仿佛回到初親時那般歡喜。
他一時忘,伏低下來想覆住巧的。
眉頭蹙起,下意識掀開眼簾來。
冷靜的沒摻雜半分愉悅的眸,像一束冰錐,猛地扎穿他的心臟。
梁霄失神的一瞬,明箏掙扎坐起,一把將他推開。
他錯愕地著飛速離去的背影,皺凌的角一閃,整個兒消失在座屏之后。
他聽見腹肺深嗆出的咳聲。一努力抑著。
梁霄適才那點慍怒和挫敗一瞬就彌散了。
他披起,來到桌前斟了杯溫茶,然后繞到座屏之后,俯下來,一手遞過茶盞,一手輕的脊背。
“是著涼了?大夫瞧了?吃藥了不曾?”
他語調溫,看過來的目著幾分寵溺。
搖曳曖昧的燈在他后被遮去大半,座屏稍嫌昏暗的線倒令更覺安心。
明箏抱著茶,搖搖頭,算是答他的問話。凝思片刻,又轉過臉來,小聲說句“謝謝”。
總是端莊穩妥,失態的時候不多。此刻臉蛋也咳得紅了,除此外還多一重赧然。梁霄忍不住一笑,抬手在發頂了。
平素他不常在院,早年喜歡在外呼朋喚友,這些年又在千里之外的西陲。
他想,是他冷落了。
如今回來,他會好好待。
這般想著,他連深濃的眸也和起來。
展臂擁住腰,半扶半抱把拖回床帳。
明箏閉上眼,被他小心地納懷中。
他上很暖,上出淺淡的熏香。
明箏指頭揪著擺,僵了許久許久。幾乎要忘了,自己上一回被他這樣抱著是什麼時候。
總是一個人。獨自扛著責任,獨自背著包袱。其實很多時候,也會覺得疲累。可要強,從來不想被人瞧見自己脆弱的樣子。哪怕面對著的是的丈夫,是要與共度一生的人。
可日子總要過下去。他會長進,會學會如何撐起伯府這片天。會的……吧?
終于化了一點,抬起手腕,把細的指頭輕搭在他肩上。
在心底默默嘆了一聲。
一連數日,夫妻倆都忙得沒什麼機會說話。朝廷給了大假,準梁霄休沐十日才去赴任新職。
這些日子家里要治宴款待上門來探的人,又要備禮給他用來打點任上的關系,要開祠堂燒香祭祖,種種繁繁,那麼多大事小需要明箏拿主意定奪。
直忙到二月十六,明箏陪老太太上山還愿這日,才算在百忙中個閑。
梁霄隨軍出征,家里頭沒一日不掛心,尤其是老太太,隔三差五就要來寺里祈愿。這回梁霄平安回來,老太太說好要給清元寺捐一萬兩香油錢。
車馬載著梁家眷,浩浩一隊人徐徐朝山上去。當先一匹踏雪尋梅寶馬,上頭坐著拔俊秀的承寧伯世子梁霄。
他樣貌生得極好,一路引得不側目。車里,梁家大閔氏笑著打趣明箏,“二弟妹算是熬出頭了,二弟這回掙了軍功,回京點了衛指揮僉士,前途明不說,最要是留任京城,夫妻得以廝守。”目在明箏腹部打個轉,笑道,“怕是不久,就能聽見二弟妹的好消息了,到時候,老太太還不定高興什麼樣子。”
明箏這些日子聽了不這樣的奉承話,長輩們提起和梁霄,就不得催著趕為梁家開枝散葉。
親八年沒有子嗣,明箏的力不可謂不大。
掌家理事再怎麼明能干,邊沒有子,在外人瞧來,總是一大憾事。
明箏不痛不跟大說笑了幾句,眼看就要到寺前,前頭車馬卻停了下來。
小春子小跑過來,低聲跟明箏解釋:“大,二,前頭遇著了陸侯爺,二爺正見禮敘話呢,請們稍待。”
梁大道:“陸侯爺?可是嘉遠侯?”
小春子點頭,“正是。”
大笑道:“也真是巧了。虢國公府三夫人跟咱們老太太是表親,按輩分,陸侯爺得喊聲表姨母,這麼多年沒見著,怎想到今天在這兒面了,不得要見番禮敘敘舊。”
嘉遠侯領兵遠戍西疆,常年不在京中,明箏嫁進梁家八年,也曾聽說過梁家有這麼一門親,那陸三夫人隨丈夫在江南任上,逢年過節也就是相互送幾車土產表表心意維持著關系,平素來往倒是不。
前頭陸筠下了馬,為著敬重長輩,垂手答了老太太幾句問話。
“轉眼這都在西邊快十年了吧?家里頭一向可好?二夫人三夫人們都好吧?”
陸筠言簡意賅,“都好,勞您掛記。”
梁老太太舉目著眼前這高大俊朗的男人,心里泛出許多種惆悵緒來。
余瞥見自家兒子梁霄,自打見著侯爺后他下了馬,就一直立在原地沒有近前。梁老太太給他打個眼,梁霄著頭皮走了過來,躬喚聲“侯爺”。
陸筠沒有瞧他,平靜地應了聲“嗯”算是回應。
梁霄臉發白,強出個笑,“侯爺這是剛從山上下來?聽說這時日清元寺中桃花都開了,風景最是優……”
陸筠面無表道:“上山辦差。”
梁霄尷尬地頓了頓,陸筠今天穿的是玄織錦便服,邊只跟著數名親隨,又無戍衛在旁,他自然以為對方是來游玩的。
梁老太太笑道:“既是來辦差的,想必侯爺還要回去復命,那我們便不叨擾了。改日家里頭備些酒菜,等侯爺得閑了,往家里頭坐坐。”
陸筠牽了牽角,只道:“是。”
梁老太太抬手推了梁霄一把,“霄哥兒,你送送侯爺。”
陸筠翻上馬,侍人牽住轡頭,引他緩步朝山下踱去。
春風夾送著山花馥郁的濃香,撲面而來的空氣是甜而暖的。
陸筠像是這明春里一道突兀的風景。
他騎著黑馬,上穿著玄,肅容冷面,整個人看似沒有一溫度。
車簾是絹質地,外面繡花,從向外去,能看見一團朦朧的影子。明箏知道嘉遠侯正從車前經過。
片刻,馬車重新駛起來。
梁霄跟在車旁,向梁老太太訴苦,“你們是不知道,這姓陸的有多難伺候。我在軍中那幾年,曾見過他幾回。板著臉,也不理人,像誰欠了他八萬兩銀子。我一直覺著,他似乎瞧我不大順眼。”
逗得梁老太太直笑,“凈說孩子氣的話,陸侯爺為人穩重,又是軍中統帥,自然要有些為上位的威嚴,不然如何治軍,如何服眾?”
等一行人進了山寺,老太太又喊來明箏,“你著人打探打探,瞧宮里那位有什麼靜。再有,探探陸侯爺這回京,什麼時候啟程再回西疆。”
明箏便有了猜測。
山下,陸筠勒馬駐足,目掠過清元寺金黃的瓦頂,對著巍峨的佛塔出神。
親隨郭遜不解地問:“侯爺,可是梁家這些人,有什麼不妥?”
陸筠沒有回答。
過了許久,他把自己心底那些,無從對人言說的紛收整好,回過頭來,淡淡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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